第七章高贵的罗素
这是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
贺麟先生在他的《现代西方哲学讲演集》之《伯特兰·罗
素》一章里，讲过这样一段言简意赅的话：
罗素是今日蜚声世界，几乎无人不晓的大哲学家。他
是一个聪明而常识又极为丰富的人，擅长文章。他的著作
流利清楚，妙趣横生，算是今日哲学著作中最是才华溢满的
篇章了。
这几句话将罗素的许多特征都描述出来了。的确，他是哲
学界的传奇人物。不但他的哲学如此，他的人生同样如此。他
经历了九十八年的人生之旅，写就了一部漫长的传奇。
罗素与一般哲学家大不相同的人生从他出生起就开始了。
他出身于著名的罗素家族。这个“罗素家族”在《不列颠百科全
书》中甚至有专门的条目，条目内容如下：
英格兰著名的辉格党家族，这个家族从1694 年起拥有
146贝德福德公爵的称号。约翰·罗素(卒于1555年)因1549
年参加镇压反对爱德华四世新教革新的叛乱而被封为贝德
福德伯爵。内战期间该家族站在议会党一边。其子威廉是
著名的辉格党人，支持剥夺詹姆士二世的继位权，1683 年
因叛国罪被处死。这个家族最著名的成员也许是约翰·罗
素勋爵(后为第一代罗素伯爵),他曾提出议会改革计划，
在19世纪中叶两次出任首相。到 20 世纪，这个家族最著
名的成员是约翰·罗素勋爵的孙子，哲学家伯特兰·罗素
(第三代罗素伯爵)。
在哲学史上，拥有如此阔气家世的大哲学家可谓风毛麟角，
现代哲学史上更是绝无仅有。
罗素1872年5月18日生于英格兰蒙矛斯郡的特雷莱克，
他的父亲名叫弗兰克·罗素，弗兰克的父亲则是约翰·罗素勋
爵。再往上溯，勋爵的父亲是第六代贝德福德公爵，这位公爵娶
了托林顿子爵的女儿，他们的第三个儿子就是罗素勋爵。罗素
勋爵共结婚两次，第一个妻子是里布勒斯达爵士的遗孀，她去世
后，勋爵又娶了第二个妻子，明托伯爵之女，她比丈夫小23岁，
他们的婚姻是两代人之间的婚姻。她与罗素勋爵所生的长子乃
是弗兰克，后来的安伯勒子爵。弗兰克娶了斯坦利爵士的女儿
凯特·安伯勒。子爵夫妇共生了3个孩子，小儿子就是我们要
讲的伯特兰·罗素了。
罗素出生在家乡靠近威河河岸的一座房子里。据说罗素生
下来时非常的胖，他母亲在一封写给他外祖母的信中这样形容
刚出世的罗素：
147婴儿体重8.75磅，身长 21 英寸，长得很胖、很丑。
……很像弗兰克，谁都会这么想，眼睛蓝蓝的离得很远，下
巴也不算长。……现在我的奶水很多，但是如果稍有怠慢，
不能马上堵住他的嘴，或是没能让他喘口气什么的，他就勃
然大怒，大哭大叫，又蹬又踢，浑身乱动，直到达到目的才算
罢休。……他很有劲儿，奥德兰先生说，这孩子的身体壮实
得出奇。
英国的一磅大约相当于我们的九两半，因此，罗素的体重大
约是8斤左右，够胖的了!
出生在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家庭，罗素从婴儿起似乎就显出
不平凡的样子。他在不到两岁时已经能正确地使用许多词了，
例如“对不起”、“都没了”、“不”等等，一个十足的小绅士。据
说，有一天当他与祖父在一起时，维多利亚女王登门拜访她的首
相，小罗素还向女王鞠了一个很优雅的小躬。
然而，这并不说明罗素的童年是幸福的。罗素出生的第二
年，他的父亲安伯勒子爵就病了，据说是患了癫痫。后来，罗素
的叔叔也变得精神不正常，而罗素的姑姑在结婚前夕也疯了。
总之，这是一个有精神病遗传的家族，幸运的是这种最可怕的疾
病没有降临到罗素头上。
罗素家族的悲剧还没有结束。接下来，罗素的哥哥弗兰克
得了白喉，这种可怕的疾病在那时候杀死了无数小孩儿，幸运的
是弗兰克好了，但不久罗素的姐姐雷切尔也染上了同样的病，甚
至将之传给了照顾女儿的母亲，于是母女俩一齐被病魔夺去了
生命。这时候罗素才两岁。
为了逃避这可怕的瘟疫，罗素被送到了乡下的农场，希望那
148里广阔的田野和清新的空气能使他免于劫难。
罗素是得救了，但女儿和妻子的同时离去令安伯勒子爵伤
心透顶，陷于绝望，健康日益恶化，终于，在妻女去世仅一年半之
后，他也去世了。据说他临死前从医生手里拉过小儿子，哭着
说：“永别了，我心爱的小宝贝儿。”
这时候弗兰克才10岁，罗素才3岁多。幼年丧母已是人生
最大的不幸，现在罗素是父母双失。
罗素虽然年幼，但父母双亡给他心灵留下的阴影终身难忘，
很久后他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生来不幸。
罗素对早亡的父母有着深深的怀念，他后来专门编了一本
书《安伯勒书信文件集》,以纪念他们。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安排两个小孩子的生活与教育。去世
前，充满自由主义思想的弗兰克指定了两个无神论者当儿子的
监护人，但老勋爵夫妇不接受这样的遗嘱，他们诉诸法院，结果
法院裁决由约翰·罗素勋爵当两个孙子的法定监护人。
当两个孩子前来时，罗素勋爵83岁了，早已从首相的宝座
上退休，只能成天坐在轮椅里。他住在里奇蒙公园里由维多利
亚女王钦赐的豪宅中，豪宅所在的小地方名叫彭布里克·洛奇。
罗素对祖父有着亲切的回忆，说他是一个“慈爱而快活，喜爱儿
童”的老人，对孩子们没日没夜的吵闹一点儿也不厌烦。
罗素在洛奇的生活可以用两个词形容：严谨，有序。
罗素的祖母在家里被称为约翰夫人，她出生在苏格兰一个
清教徒家庭，是一个有着极强的道德观念并极有主见的老太太。
149她很保守，对一切与性有关的字眼儿深恶痛绝。不过在政治上
她并不保守，是比他的自由党丈夫还要激进的自由派——辉格
党就是后来的自由党。
对两个孙子，她无疑是很慈爱的，虽然偶尔有点儿严厉。
又过了一段时间，弗兰克上学了，但约翰夫人没让罗素上
学，她在家里专门聘请了若干女教师来教育小孙子，她们都是德
国人或者德国血统的瑞士人。家里还住着罗素的叔叔和姑姑，
正是叔叔罗洛启发了罗素对科学的兴趣，姑姑则是管家。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罗素的童年很难用幸福或者不幸福
来形容。他从小是个小大人，聪明而有教养。据说有一次，当他
的祖母叫他陪一个小客人到花园玩儿玩儿时，他回答道：“好
的，奶奶，至少我会尽力这样去做的。”
这样的家庭教育使罗素从小害羞、沉默而矜持，他小时候最
常做的事情之一是按照清教徒的规矩，反省自己的种种“罪
行”、“愚行”和“缺点”。这是他幼年性格的第一个特点。
小罗素性格中的第二个特点是喜欢怀疑。例如当大人们告
诉他地球是圆的时，他不信，为此他还在花园里挖了一个洞，看
能不能透过洞看到对面的澳大利亚。大人们又告诉他有天使，
他不信，问为什么他从来不曾看到过呢!大人们告诉他，当他睡
着时，天使们在旁边看着他呢，等他醒来时就跑了。于是他就闭
上眼睛装睡，中间偷偷睁开，看是不是有天使，或者闭着眼睛，突
然伸手一抓，看是不是能抓住天使的翅膀。
小罗素性格中第三个特点是极强的求知欲。他经常对大人
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据说5岁时，当他向姑姑提出一个问题而
姑姑回答不知道时，他认真地对姑姑说：“那你就应当学习。”
11岁时，罗素开始跟哥哥弗兰克学习欧几里得几何学。他
150学得十分快，显示出了非凡的数学天赋。而且，当他学习之时，
他并没有因为欧几里得是权威就盲目地信奉，他总是敢于也乐
于怀疑。据说，当他哥哥讲到欧氏几何的一个公理，即如果A=
B,且B=C,那么A=C,罗素想知道为什么如此。他哥哥当然
无法回答，只能说：“如果你不接受这些公理，那咱们就讲不下
去了。”为了继续学下去，罗素暂时妥协了，但他从此对传统数
学体系的可靠性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罗素对文学与历史也很有兴趣，虽然家里人认为他小小年
纪就读这么多书未必是好事，但罗素仍我行我素，16岁时甚至
因读书时间太长而累伤过眼睛。在这里他同样表现出强烈的怀
疑倾向。例如他读到一部《爱尔兰史》,里面写在大洪水到来前
历险迁到爱尔兰的人全部被洪水淹死的事。罗素当即提出了疑
问：既然这些人全死了，作者怎么知道他们那些历险故事呢?
后来他甚至对上帝的存在都提出了疑问。更往后，当他阅
读了他的教父约翰·穆勒的著作后，便彻底放弃了对上帝的信
仰。
罗素深知他的怀疑会遭到怎样的反对，他偷偷地用希腊文
将它们记录在一个别人不知的本子里。
总之，罗素在祖父家度过的童年、少年时光是富有成果的，
但称不上幸福。当然，这种不愉快未必是坏事，例如正因为没什
么好玩儿的，所以他把大量时间用来阅读，这难道不是他一生成
就的钥匙吗?罗素后来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
我有时这样想——尽管这与我的愿望南辕北辙——那
些童年时期孤独而又受到某种冷落的人比那些受到怜爱和
鼓励的人，更有希望取得伟大的成就……缺乏精神独处的
151能力，决不可能取得人类天才的那种崇高的成就。
现在的罗素已经长大了，即将跨出人生之路的另一大步
去剑桥上大学。
不过现在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由于一直跟随家庭教师学
习，罗素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完成相当于中学的教育，特别是在
希腊文与拉丁文上他还需要加强。于是他被送进了一所专门的
赶考学校，在那里待了一年半，这是他第一次生活在家庭圈子之
外。由于罗素个性的羞怯加上绝顶的聪明，与那些相对来说又
笨又顽皮的孩子处得并不好。他用十八个月的时间学完了别的
孩子要六年才能完成的古典课程。此后他顺利考上了剑桥大学
并获得奖学金。
1890年10月，18岁的罗素进入了剑桥大学三一学院。
在剑桥，罗素找到了许多朋友，都是才智出众之士。如怀特
海，他本来是罗素的老师，但他们很快成了朋友；还有麦克塔格，
他是当时知名的黑格尔派哲学家，他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走路
时总顺着墙根儿往前蹭；还有摩尔，他比罗素晚两年进入剑桥，
他本来准备学古典语言，准备毕业后当教师的，经罗素的劝说改
读哲学，很快显示了超凡的才华。
罗素和朋友们组织了一个秘密小团体，他们白天在校园里
边散步边高谈阔论，晚上则在某个房间聊到深夜。在这种氛围
里，罗素有了很大的改变，甚至学会了抽烟，一边叼着烟斗吞云
吐雾，一边与朋友们大侃特侃。
罗素进三一学院学的是数学，然而他对大学里教数学的方
式极为反感。老师和学生全都为了考试而埋头做习题，对数学
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罗素关心的正是这些问题·
却不闻不
152问。这令罗素极为失望，因此，刚刚参加完毕业考试，他就将所
有的数学书通通卖掉了，还发誓从此不理数学。
不过他的成绩并不赖，在所有学生中名列第七，获得荣誉学
位，这是剑桥优秀毕业生的标志。这是1894年的事。
到这里，我们必须让时光回转到1889年夏天。
这天，罗素与他的罗洛叔叔一起散步，在中间顺道拜访了一
户人家。这家人刚从美国移居过来，是福音教友派信徒。这家
有两个女儿，小女儿叫艾丽丝。她是一个活泼大方的女子，长罗
素5岁，相当迷人，一下子吸引了年轻的罗素。刚好在那天前不
久他们读了同一本书，于是一向腼腆的罗素变得十分健谈。他
的气质、才智、高贵的家世也令艾丽丝倾心不已。
不过这时候罗素还太年轻，只有17岁，远未到适合谈婚论
嫁的年龄，但他们从此保持来往。上剑桥后，每年暑假，一到星
期天，罗素都要步行好几公里到艾丽丝家用午餐，在那里一直待
到晚上。他们的爱情也在悄悄地萌芽，开花。
到1893年，罗素已经21岁，获得了法律上的独立，不再需
要监护人了，并且得到了父亲两万英镑的巨额遗产，足够他生活
所需。于是，他在这年向艾丽丝求婚。一开始艾丽丝没有接受，
但也没有拒绝。
拒绝的是罗素家里人，因为两人的身份太不相称。罗素是
贵族，又是罗素伯爵爵位的继承人，怎么能娶艾丽丝这样的平民
女子呢!何况还来自美国!——在许多英国人眼里，美国人总
是没有文化、缺乏教养的。特别是约翰夫人，她认为艾丽丝是利
用了罗素的年幼无知，一心想攀龙附凤。
罗素却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感情，这时候他对艾丽丝的爱情
已经坚不可破了，他后来这样描述这段感情：
153我的心神全然贯注于她一个人。除了与她有关系的事
情，其他的无一对我有所价值。纵然是我本身的事业，我对
德行的努力，我的智识(诸如此类),每一样我所有的或我
希望要的，我都只当它们是献给她的礼物。
为了阻挠罗素与艾丽丝的婚姻，就在罗素1894年大学毕业
后，约翰夫人就替孙子在英国驻法使馆中谋到了一个名誉馆员
的闲差，希望巴黎的繁华能够让他忘却情人。然而举世闻名的
巴黎美女对罗素没什么吸引力，就在这年年底，当他从巴黎回国
度假时，就在伦敦与艾丽丝举行了婚礼。罗素家的人没有一个
出席，婚礼前罗素还接到了一封抚养他长大的祖母的信，不用
说，信中的语气不会是那么亲切的。
第一次婚姻在它持续的时间内无疑是成功的，就如罗素自
己所言；
从我第一次婚姻开始，我进入了非常幸福与著作丰富
的阶段，由于没有情绪上的烦恼，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心智
方面。
婚后不久，1895年初，罗素携妻子出国旅行，他们去了德
国、意大利等地。这年秋天，他们又一次到了德国，不过这次不
是为了度假，而是要研究德国的社会主义运动。
这时候正是德国社会主义运动高涨的时候。德国的社会主
义者们在著名的倍倍尔、李卜克内西等人的领导下掀起了轰轰
烈烈的社会主义运动。一向怀着社会浪漫主义思想的罗素对此
154深感鼓舞，他想好好研究一番这种新的社会思潮，看是不是拯救
这个不平等社会的良药。到德国后，他参加了工人们的集会，与
倍倍尔晤谈，认真阅读了《资本论》、《共产党宣言》等社会主义
的经典文献。
回英国后，罗素在著名的费边社和伦敦经济学院举行了一
系列讲演。不久还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汇编成书，书名就是《德
国的社会民主》。这是罗素一生等身之著作的第一部。
这年罗素被任命为三一学院研究员。
1896年，罗素携妻子去了美国，参观了美国伟大的诗人惠
特曼的故居，又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等校做了讲演，题目是他
在剑桥的毕业论文题《几何学的基础》。
回国后，罗素夫妇定居在苏塞克斯郡一座小小农舍里。
这时，他每天的作息表是这样的：
早上9点和艾丽丝在书房里用餐。早餐后研究数学，直到
下午1点。然后夫妇互为对方朗读点儿东西，或到花园散步。1
点半吃午饭。吃完午饭罗素与洛根·皮尔索一起玩儿槌球。4
点半喝茶。5点至8点再搞研究。8点吃晚饭。然后是谈天和
朗读。10 点半熄灯就寝。
这时候罗素没有拿薪水的工作，他哪来钱生活呢?一是靠
父亲的两万英镑遗产，这笔钱的利息也足够一家子过上体面的
生活；二是罗素从某个教育权威那里弄到了一大笔款子，足够他
生活十五年，他可以专心从事关于数学基础的研究。
罗素获得这样的基金是很正常的。当时以至于现在，西方
国家有大量的学术研究基金，由富翁们建立，提供给那些有志且
有能力进行学术研究的人，使之免于仅为谋生而工作。西方相
当一部分重大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成果就是这样得来的。
1551899年，罗素的老师麦克塔格将他原来准备在剑桥做的关
于莱布尼茨的讲演交给了罗素。罗素的讲演很成功，并且他在
研究莱布尼茨时采用了新的研究方法，提出了独创性的见解。
刚好不久发现了一批莱布尼茨的新手稿，罗素的观点得到了证
实。不久，他的讲演稿以《莱布尼茨的哲学》为名出版。
就像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所言，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
专门对某位哲学家做全面的研究。
1900年对罗素的数学基础的研究非常重要。这年7月，第
一届国际哲学大会在巴黎召开，这是当时哲学界最盛大最重要
的会议。我们前面说过，柏格森在会议上宣读了《关于我们对
因果关系法则的信念的心理学来源》。罗素也参加了这次会
议，不过，与当时声誉卓著的柏格森相比他还是无名小卒。会上
罗素见到了意大利数学家皮亚诺，他发现皮亚诺用于表达数学
的新符号逻辑体系正是他苦苦寻求的能够对数学进行深入逻辑
分析的工具，令他茅塞顿开。
1903年，罗素出版了《数学原则》,表达了他对数学一般原
理的理解。但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他脑海里早已浮现了
一个更为巨大的目标-
他要对数学的基础进行全新的分析与
廓清。这是一项规模巨大的工作，他一人显然难以独立完成，于
是他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合作者——怀特海。
怀特海是罗素在剑桥时的数学老师，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
此前两年他已经出版了数学专著《普通代数学》,与罗素合作可
谓驾轻就熟。
他们合作的结晶就是罗素最重要，也是世界思想史上最重
要的学术经典之一《数学原理》。
他们合作具体的分工是这样的：全书的脉络罗素已经理清
156楚了，他与怀特海先将全书的整体讨论清楚，再进行分工，然后
分头撰写。此后，每当谁写好自己部分的草稿后，便交给对方，
对方审阅草稿后提出意见，交回，再参照对方的意见加以修改。
改好之后再做定稿。
每年罗素还要在剑桥待上一段时间，当面与怀特海仔细讨
论，罗素在他的自传中这样记述了这些讨论的情景：
在那个月里，我每天似乎都是温暖而快活的。怀特海
夫妇跟我们一起住在富恩斯特，我把我的新观念向他解说，
每个晚间的研究都结束在困难中，而每个早晨我总是发现
前一晚上的难题业已在我睡着之际自行解答了。那个时刻
是心智上如醉如痴的时刻，我的感觉就像那些在浓雾中爬
山的人，到达山巅时，蓦地雾消霭散，下面四十英里方圆之
内的许多景色尽收眼底。多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分析数学
的基本概念，诸如次序和基数等等。突然之间，就在几个星
期的间隔内，我发现了多年来一直难倒我的那些问题的确
定答案。同时，在发现这些答案的过程中，我引进了一种新
的数学技术，凭着它，早先放弃给哲学的含糊的领域，如今
全被正确的公式之精确克服了。
《数学原理》是鸿篇巨制，花费了罗素整整十年时间，从
1900年直至1910年。由于怀特海还要在剑桥担任繁重的教学
任务，写作主要由罗素完成，最后交付出版的稿件的整体誉清工
作也是由罗素单独完成的。罗素每天要工作十到十二个小时，
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由于篇幅巨大，单为了运送手稿罗素就不得不雇了一辆马
157车，加之中间有大量的数学与逻辑符号，排印起来难度很大，因
此出版成本极高，而销量注定有限。据出版社估计至少要亏损
600 英镑。剑桥大学出版社表示最多只能承担一半，英国皇家
学会同意承担200英镑——1908年罗素成了该学会的会员，余
下的 100 镑只能由作者自己承担了。
于是，罗素与怀特海辛苦十年的结果是每人亏损50英镑!
马克思在出版《资本论》之后曾感叹他赚得的稿费还不够
买他写作时抽的雪茄烟，但比起罗素来他何其幸运呀!
但不管怎样，1910年，《数学原理》第一卷终于出版了。
此后，1912年与1913年分别出版了第二卷、第三卷。
《数学原理》是西方数学与哲学经典中极其著名，但也是极
少有人读的著作，对于它，人们的态度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敬
而远之。原因有二：一是太长，英文版长达两千余页；二是太难，
其中既有逻辑学，又有数学，两者深刻地结合起来，没有同时在
这两个领域具有极深专业知识的人是读不懂的。然而又有几个
人有这样的知识基础呢?因此有人说，《数学原理》出版后，真
正读过它的人不超过20个。
罗素自己也不很清楚这部书的命运到底怎样。书写完不
久，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两百多年后，他在剑桥大学图书馆里
看见一个助理馆员正提着一个袋子走来走去，将那些不值得保
存的书装进袋子去销毁。这个馆员从架子上取下仅存的一本
《数学原理》,犹豫不决……梦到这里他就醒了过来。
当然，我们现在相信罗素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的巨著虽然没
几个人会读，但肯定会有许多人想保存。
现在已是1910年了。在我们的印象里，从1900到1910年
间罗素似乎只写了《数学原理》,事实并非如此，罗素还忙里偷
158闲干了不少其它的事。
首先，他还在不停地写其它东西，特别是替许多杂志写书
评，发表哲学论文。由于罗素精通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许多杂
志每逢遇到用这些语言写的书或论文时就径直寄给罗素，罗素
则爽快地赶写出一篇篇评论。
其次，罗素还积极参加政治运动。1907年，他成为“全国妇
女选举权协会联盟”的候选人。两度参加国会议员竞选，当然
都失败了。
罗素一生热衷政治，但从来没有出任过任何公职，究其原
因，也许就像特里维廉先生所言：
罗素太不肯妥协，所以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政治家。
不过罗素对此并不伤心，他说：“我庆幸未被选上，因为这
时候我已经接到了三一学院的邀请。”
1910年10月，罗素回到三一学院，当上了逻辑学和数学原
理的讲师，年薪210英镑。他教的数理逻辑班只有3个学生，后
来个个都有出息。
这时候我们再看看罗素的家庭生活。哲学家是个特殊群
体，一辈子没结婚者大有人在，离婚相对来说比较少，像罗素这
样结过四次婚、离过三次婚的更是少之又少。
前边已经说过，罗素的第一个妻子是艾丽丝，他们在1894
年结婚。婚后的一段时间，他们的生活是很甜蜜的。艾丽丝是
一个持家能手，也是个贤内助，使罗素能够全心全意地干自己的
事业。不过他们的感情并没有持续太久。1902年的一天，罗素
骑自行车外出，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爱艾丽丝了。
159不过，罗素并没有立即向妻子说明这点，他们仍然生活在一
起、罗素勤奋地写作他的《数学原理》,艾丽丝则一边持家，一边
参加妇女运动和各种慈善活动。她是一个善良的人，每当她到
一个多人的场合时，总是想法接近那些并不讨人喜欢而被孤立
的人，与他们亲切交谈。这样一个女人应该说罗素没有理由离
弃她，但爱情这码事谁说得清呢!1911年，在忍耐了近十年之
后，虽然艾丽丝还是一心一意地爱丈夫，但罗素还是坚决地与妻
子分居了，并在1921年离了婚。据说，艾丽丝一生都爱罗素，她
从来相信她的下一个电话一定是罗素打过来的，请她当他的伯
爵夫人。
我们断乎不要就此说罗素是一个坏蛋和薄情寡义之人，他
实际上是极富同情心的，尤其对于下层人民，对于那些被压迫的
民族，更是如此。当罗素居住在牛津附近时，有一个工人只因为
在某个富人家的篱笆上写了句骂人话就被捕了，除非他交罚款，
否则就得坐牢。但这个工人没有钱，如果他坐牢便会失业，而这
时候他的妻子正要临盆。罗素听说这事后便去找那个富人，请
求宽恕可怜的工人。但那个道貌岸然的绅士断然拒绝——这也
是罗素毕生对那些所谓虔诚的基督徒很反感的原因之一，最后
是罗素替这个工人交了罚款。还有一次，罗素在路上遇到一个
乞丐，倾听了乞丐的悲惨遭遇，罗素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自己连车票钱都没有了，只能长途步行回家。
1914年，罗素应哈佛大学之邀去主持洛威尔讲座，他为这
个讲座写下了《我们关于外部世界的知识》。他在哈佛的学生
中有一个名叫T.S.艾略特，将成为伟大的诗人。罗素是最早认
识艾略特才华的人之一，曾屡次帮助艾略特，后来艾略特在其名
作《阿波里奈克斯先生》中对罗素进行了独到的描述。
160这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战争的爆发令罗素感到震惊且失望，他甚至说过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就像活在地狱中一样，我真希望在1914年以前就死
掉。”
罗素这时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极其厌恶战争。于是他迅即
投入到反战运动中去，写了大量反战和呼吁和平的作品，并加入
了反战运动的主要组织反征兵委员会，直接鼓动人民拒服兵役。
罗素这些反战观念与举动与英国政府的政策明显相左，当
局自然不会无视之，于是罗素与政府开始了长达若干年的直接
冲突。不久，有人因为拒服兵役被捕，罗素便写了一本小册子提
出抗议，结果自己也被捕，并于1916年6月在伦敦市政大厅以
“发表不利于大英帝国征兵与军纪的言论”而受到审判，罗素替
自己做了辩护，但仍被判有罪，处罚款100英镑。他拒交，于是
法庭便将他存在剑桥大学的图书拿去拍卖。
罗素的这种行为也为剑桥大学校方所不容。这年7月，三
一学院学院委员会通过了解除罗素讲师教职的决议。
1918年，罗素又发表了一篇文章，对英国政府和盟国美国
都提出了批评。罗素因此被判刑六个月。其实罗素完全可以避
免坐牢，只要他稍做妥协，使法庭有点儿回旋的余地就成了，然
而罗素一点儿也不肯妥协，这就像他自己所言：“我不能抱怨政
府当局对我采取的这种态度，因为我没有做出任何努力来试图
做点儿妥协，是我使得他们对我不能不采取某种行动。”
1918年5月，罗素自己坐出租车来到了布列斯特监狱，他
得到了比一般犯人好得多的待遇，有一间单独的囚室，里面有各
种家具甚至地毯，他那些有地位有名望的亲戚朋友们，包括他的
哥哥弗兰克伯爵——也曾因重婚罪而坐牢，将他要读的书和鲜
161花不断送来，仿佛他是因病住院似的。在狱中罗素每天读书写
作，成果颇为丰硕。出狱前，罗素为他的监狱生活写下了不错的
评语。
当然，这一切不要使我们误以为罗素不爱国，反战与爱国从
来是两码事。反战的罗素是一个真正的爱国者，就像他在自传
中所言：“对英国的爱差不多是我所具有的最强烈的感情。”
就在坐牢前后，罗素对一味搞反战运动感到厌倦了，又开始
回到哲学研究中来。他在狱中写下了名作《数理哲学导论》。
出狱后，他在伦敦做了8次哲学讲演，就是在这些讲演中构建了
他的逻辑原子论
-这也是罗素哲学的流派名称——的思想体
系。
罗素发表这些讲演的动机不纯然是为了哲学，也是为了钱。
罗素虽然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两万英镑，本来靠利息就足以生活，
然而由于他一向出手大方，几年下来钱就没了。这时候他在剑
桥的职位也已丢了，他变成一个既无固定收入又无积蓄的人，经
济难题一下子摆在了眼前。在这种情况下，罗素便靠公开讲演
和写畅销书来挣钱生活，这样的结果就是他的另一著作《社会
重建原则》的出版，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了，罗素为之兴奋。这时，他
还关注着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俄，他甚至在一封信中
说：“这个世界糟糕透了，列宁和托洛茨基是唯一的光明所在。”
然而不久他就发现了他所关注的国家并非那么完美。1920
年夏，罗素随英国工党一个非官方代表团访问了苏俄。苏俄之
行使罗素非常失望，后来直到1943年，虽然苏联社会发生了巨
大变化，罗素的这种失望仍没有改变。
这时候，我们又要回过头去讲一件事，这就是罗素与维特根
162斯坦的相遇。
维特根斯坦的大名我们都听说过，他与罗素的关系是现代
西方哲学史上重要的一页。
维特根斯坦的生平我们后面要说，这里先简单提几句。维
特根斯坦是奥地利人，出身富豪家庭。他最初在曼彻斯特大学
当工程学研究生，醉心于航空工程学研究，并且自己设计过飞机
引擎，由于在设计过程中需要大量数学知识，他又开始学习数学
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向人打听跟谁可以学到有关数学的原
理性知识，有人便向他推荐了罗素。于是他来到剑桥，跟随罗素
学习数学。
在剑桥的一个学期期末，维特根斯坦请罗素告诉他，他是不
是一个地道的白痴，如果是，他就去搞航空工程。罗素要他写点
儿东西让自己瞧瞧再说。维特根斯坦将他写的东西送来，罗素
读了第一行便立即说：你千万不要去学航空!
这就是两颗智慧之星的相撞，立时火花四溅。从此，维特根
斯坦的生命跟哲学联系在一起了，哲学的面貌将为之一新。罗
素与维特根斯坦的关系并非单纯的师生关系，就像 W.克拉克
在他的《罗素传》中所言：“他们名义上可能是师生关系，但老师
已经需要学生对他工作的见解。”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维特根斯坦回到奥地利加入了军
队，战争中被意大利人俘虏。罗素在《一元论者》中说，他一度
不知道维特根斯坦是活着还是死了。直到后来维特根斯坦在俘
虏营里给罗素写信，说他写了一些东西，希望罗素能读读。后
来，维特根斯坦想与罗素在海牙相会来讨论书稿中的问题，但这
时候维特根斯坦已经放弃了巨额遗产，囊空如洗，他又不愿向罗
素借路费。知道维特根斯坦窘境的罗素便出钱买下了维特根斯
163坦在剑桥的一些家具，这些钱便成了维特根斯坦去海牙的路费。
罗素与维特根斯坦于1919年圣诞节在海牙会面。他们讨
论的书稿就是现代哲学史上划时代的著作《逻辑哲学论》。罗
素为这本书的出版出了不少力，并为书稿撰写了长篇序言。
这次罗素去海牙是由多拉·布莱克陪伴的，她是罗素这时
候众多的女友和追求者中的一个，将成为罗素的第二任妻子。
多拉是一个体格健壮、性格活泼、精明强干的女子，喜欢标新立
异，很喜欢与众不同且身世高贵的罗素。
我们说过，罗素还在狱中时就又回到哲学上了。出狱后，他
想在剑桥当一名非正式的教师，还想搞一搞“研究过哲学的人
以外的一切人都能理解的”形而上学。1919年底，他接受了三
一学院请他复职的聘任书，不过他要求学院给他一年假期，因为
他这时候已经接受北京大学的邀请，去那里讲学。但随即他又
辞去了三一学院的职位，因为这时候他已经决定正式与艾丽丝
离婚，这势必会引起社会的议论纷纷，甚至影响剑桥的声誉，他
不想这样。
1920年10月，罗素在多拉的陪伴下从法国马赛港出发，经
过新加坡、越南等地抵达中国上海。迎接他的人中有赵元任。
赵元任是鼎鼎大名的语言学家，现代中国语言学之父。这
时候他还在清华大学教数学和心理学，除精通英、法、德、日、西
等多国语言，他还通晓中国的33种方言。赵元任将陪同罗素，
担任他的翻译，每到一地，赵元任都能够将罗素的英语翻译成当
地的方言。
在上海过了极忙碌的三天后，罗素与多拉到了杭州。“上
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美景令罗素流连忘返。
他们坐着轿子在西湖玩儿了一天，接着上南京，然后沿长江
164而下，又回到杭州。接着去北京，途中经过长沙，在那里参加了
一个学术讨论会。在这里罗素还遇到了杜威。我们说过，杜威
这时候也正在中国讲学。不过他们两人彼此都没有多少好感。
到达北京后，罗素住进了四合院。他雇了一个厨子、一个负
责打扫房间的男孩儿，外加三辆人力车。罗素对房间里的老式
中国家具喜爱得不得了，远远超过了他的中国朋友们的喜爱程
度-
他们爱用西式的东西，甚至对罗素竟然喜欢中式的东西
大感惊讶。
罗素在北京发表了五次重要讲演，据说听众中包括毛泽东
和周恩来。北大甚至专门出版了《罗素月刊》,博学的多拉也经
常被邀请做讲演。不过罗素对北京的听众，主要是大学生们，感
到失望，他在这时候写的一封信中说；
我们俩所做的演讲中，大部分是讲给学生们听的，他们
热情而又渴望获得知识，但他们所知不多，缺乏训练，而且
很懒，梦想着别人能够把知识灌进他们的大脑，而自己可以
毫不费力。
1921年3月，罗素到了北京西南约一百公里的保定，在一
所中学讲演。这时候天气还十分寒冷，罗素没穿大衣就讲了起
来，即刻感冒了。回北京又遇到了麻烦，先是车胎破了，接着城
门又关了，花了好长时间才回到住所。回家时罗素已经在发高
烧了，经医院诊断患了双侧肺炎。
他的病情迅速恶化，都到了要准备遗嘱的程度，日本的媒体
甚至发了罗素死亡的讣告，这使罗素有幸成为少数能读到自己
讣告的人之一。这在当时的全世界都引起了轰动。然而在一名
165年轻的德国医生的精心治疗和当时北京唯一的一名英国护士的
悉心照料下，罗素还是从鬼门关闯过来了。到这年4月底，他痊
愈了。后来罗素回忆这次事件时，不失幽默地说：
中国人已经准备好要在中央公园为我举办一场盛大的
葬礼，然后把我葬在西湖中的一个小岛上。那儿正是许许
多多伟大诗人和皇帝生活和安息的地方。或许我还能成
神，我丧失了多么好的一次机会。
不过罗素还是很庆幸能够继续享有生命，他说：
我很惊奇地发现我是如此热爱生活，当我再次见到太
阳时，想到自己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它了，我就不由自主地
发出由衷感叹：“啊，活着多好!”我透过窗子，看到槐树在
春天里开满了花，我就想到要是再也见不到春天该有多可
怕。
另一件喜事是，就在罗素生病期间，多拉发觉她已怀孕。这
令罗素高兴极了。因为，他现在已经快 50岁了，却还没有一个
孩子，他早就渴望当爸爸了!
1921年7月，罗素已经在中国待了八个多月，要回国了。
他们先在日本待了短短几天，然后横渡太平洋，到达美国西海
岸，再横穿北美大陆，到达东海岸，从那里坐船回英国。这漫长
而极为疲惫的旅程在这年的8月27日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英
国老家。
在中国生活了大半年，罗素对中国的认识又如何呢?我们
166现在来谈几句这个问题。
在所有现代西方学者中，罗素对中国的认识是颇为深刻的。
他曾专门写过一部《中国问题》,一直被认为是研究中国问题的
权威著作。对中国的国情，罗素深知当时的世界列强只会损害
中国的利益，中国人民要得救只能靠自己，他如此说道：
一切列强，毫无例外，他们的利益最终总要同中国的幸
福发生冲突。……中国人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来寻求解
救，而不能靠任何外国列强的慈悲。
他还对中国做出两条预言。
第一条是虽然中国积弱已久，但中国必有一天将会在世界
事务中发挥重要作用。
第二条是行将离开中国时，罗素在他的最后一次讲演中对
听众留下了这样的赠言：
你们必然会经历一段与俄国的共产党的领导相类似的
阶段，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民众所必须的教育才能完
成，工业资本主义的发展才能实现。
罗素对中国人民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就像艾伦·伍德在
《罗素·
热烈的怀疑者》中所言：“事实上，罗素对他在中国所
见到的东西几乎是件件赞许。”罗素在杭州西湖游览过后，曾发
出这样的感叹：
这儿简直美极了。无数的诗人和皇帝已经在西湖边生
167活了两千年，使之增添了更多的美景。这个国家似乎比意
大利更加仁慈博爱，更加古老。它的风景就像中国画一样，
这里的人民像18世纪的法国人一样情趣横溢，聪明幽默，
但更加活泼可爱，生活中充满了笑声，我还没有见过如此快
乐的民族。
当罗素走上中国大地之日，正是中国极为衰弱、受列强欺凌
已久之时，中国文化甚至为中国本国的精英分子们所鄙视。然
而，罗素到中国之后，对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极为赞赏，认为
“我们从他们那里学到的东西和他们从我们这里学到的东西是
一样多的，但我们了解他们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在英国以激
进著称，一向认为“一种新观念总比旧观念好”的罗素到中国后
竟然发现自己成了守旧派。而且，他对于他周围那些中国的智
识精英过分的西化深感忧虑，他甚至说，将来可能出现这样的情
况，那时候，“东方和西方的唯一差异将在于东方要比西方更西
方化”。
回国后，罗素几乎终其一生都关注中国问题。他经常在英
美报刊上撰写文章，抨击列强对中国进行的资本主义剥削，甚至
为此不止一次地得罪英国政府。1924年，他被任命为庚子赔款
委员会委员，力主庚子赔款应该用于中西之间的教育交流，用于
中国向英、美等国派出更多的留学生。
从中国回到英国后，罗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艾丽丝正式
离婚，娶多拉为妻。现在多拉已经有孕在身，虽然这时候她并非
罗素唯一的爱，但罗素家族总算有后了·
罗素的兄长弗兰克
虽然结过几次婚，但并没有留下后裔，罗素伯爵的爵位总算也有
继承人了，因此罗素不可避免地要娶多拉。
168不久，罗素就与多拉结了婚，这时候的罗素已经50岁了。
W.克拉克在他的传记中将罗素此后的一生命名为《漫长崎岖的
下坡路》,意思就是说，罗素的人生之旅这时候已经在走下坡路
了。
这样的说法也许有道理，我们甚至可以说罗素更早起就在
走下坡路了。他最伟大的著作是《数学原理》,罗素写完它时不
到40岁。
现在的罗素有很高的知名度，然而知名度与名誉是两码事，
事实上罗素并不是名誉很好的人。他虽然学术成就杰出，却没
有一个相称的学术职位，他不是教授，连讲师都不是。他抛弃了
无辜的妻子艾丽丝，娶了另一个女人，甚至在还没有与妻子离婚
时就与其他女人公开同居。他身为贵族与智识名流，行为本该
成为民众之表率，但事实上他却相反。抛下他的政治理念不说，
仅仅这些事关道德品质的行为搁到今天恐怕也难以为大众所接
受。
1921年11月，罗素有了第一个孩子，即约翰。由于自己已
经不再年轻，罗素在妻子临产前非常害怕婴儿是怪胎，有三条胳
膊却没有眼睛之类，但事实证明他是多虑了。又过了两年，他们
又有了女儿凯特。于是，如何养活这一家四口立即成了摆在罗
素面前的头等大事。
这时候罗素住在伦敦的切尔西街。此前他们在另一条街租
了房子，但房东由于罗素“名声败坏”,将他赶了出来。罗素只
得在切尔西街买了一座房子，住自己的房子就不怕被人赶了。
这时候罗素赖以为生的只有一样东西了，就是他的笔。后
人也许奇怪为什么罗素的笔耕那么高产，原因并不复杂：一方面
固然是因为罗素有这个才能，这是内因；外因也同样重要，就是
169他必须靠写作挣钱。他的挣钱之多少是与他著作之多少成正比
的，如此在内因与外因的相互作用下，不高产才怪呢!
罗素写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所涉及的领域之广
也许可以跟亚里士多德相比，从政治到文学，从教育到法律，从
哲学到科学，门门都有。他不但写专业学术著作，还写通俗易懂
的普及读物，这类著作罗素有很多，其社会影响殊不亚于学术专
著,如《相对论入门》、《原子入门》等。
罗素对科学不但有深厚的专业知识，而且有着极为敏锐的
眼光。当相对论一诞生，罗素立即意识到它的科学与哲学意义
非同寻常，他认为比起相对论来，他过去所研究的哲学只是“一
堆粪土”。他还预言原子结构的发现“很可能最后会被用来制
造成比以往所发明的一切武器更具有毁灭性的爆炸物和发射
弹”。
罗素曾将自己的文风概括为三个特点：
一是尽量使用简单句子；二是尽量使用简单词汇；三是尽量
少做修改，即先在脑子里把一切构思好，然后一挥而就。
1924年，罗素去了一趟美国。这次去的目的不是为了学
术，而是为了挣钱。原来，这时候罗素已经发现，美国人甚至比
英国人还爱听演讲。他曾评论道：如果一个英国人喜欢某个作
家，就会去读他的书，而如果一个美国人喜欢某个作家，就会去
听他的演讲。
罗素在美国的演讲相当成功，他那极为广阔的知识面、睿智
而犀利的语言，还有贵族的风度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令无数美国
人迷醉。他在美国的演讲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
这一切令罗素感到疲倦，也感到满意——他的钱袋子又鼓起来
了。
170回到英国后，1925年，罗素曾在三一学院主持了塔纳讲座。
1927年，他根据讲稿出版了《物之分析》,这也是他的哲学名著
之一。在这本书里，罗素试图运用最先进的科学理论——相对
论与量子力学-
来说明感觉经验与物理定理之间的关系，并
进而弄清楚以这种关系为基础的世界的逻辑结构。同一年，他
在美国出版了《哲学概论》,这本书在美国风行一时。
罗素这时候已经成了美国人眼中的明星，经常有一群群的
美国人跑来拜访他，使他恨不得躲到天涯海角去。
这时候的罗素是一个幸福的家伙，享受着天伦之乐。他的
两个孩子正在健康成长。他非常爱他的孩子，经常同他们在一
块儿疯玩儿，自己也成了一个大孩子。他认为伦敦的空气对孩
子们不好，不顾自己并不充实的口袋，在康沃尔郡的一个小海岛
上买了一座房子，每年夏天都带孩子们去那里避暑，他把房子命
名为“欢乐屋”。在这里度过的时光给罗素留下了最美好的回
忆，他后来写道：
我欣赏康沃尔海岸的美景，更令我高兴的是两个孩子
在这里健康快活地成长：他们领略到了大海、岩石、太阳和
风雨。
罗素一向重视教育，现在有了孩子，他对教育的重视更进一
步，甚至采取了一个相当另类的办法来教育自己的孩子——办
一所学校。
罗素从哥哥弗兰克那里租来一座房子，办起了学校。学校
以附近的地名命名为“比肯山学校”。学校在1927年9月开
学，当时有12 名寄宿生和5名走读生。
171这所学校在当时引起了很大反响，甚至引发了无数谣言。
有个传闻说，某天，当地的教区负责人来到比肯山学校的大门
前，一个一丝不挂的小女孩儿在那里欢迎他，这位先生大惊失色
地喊道：“我的上帝!”那个女孩儿立即回答：“这儿没有上帝!”
便把校门关上了。
不过这个传闻也不是无中生有，因为学校在夏天或者在户
外跳舞锻炼时允许学生们脱光衣服。
总的说来比肯山学校办得并不很成功，但还是维持下去了，
甚至当罗素与多拉离婚后还在由多拉办下去，一直到第二次世
界大战爆发为止。
在办比肯山学校这段时间里，罗素的写作不但没有停下来，
还加快了速度，原因很简单：他更需要钱了，因此需要写更多的
东西。1930年时他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已有三年没摸过钢笔了，我以速记员能跟得上的最
快速度口授。我从不改一个字……我每天口授三千字，我
一般在上午工作。如果没完成这么多字，那就下午接着干。
这些东西在我的脑子里早都思考成熟，所以我还没说出来
之前就已经完稿了……当我要写一本6万字的著作时，我
就在交稿之前二十天左右动手……我完全是为了钱而写作
的，我不在乎为钱而写作，我没有那种清高之感。
当然这里边有罗素谦虚的成分，他并不是纯粹为了钱，就像
他写的东西不是文字垃圾一样，事实上，这时候他写出来的东西
仍然既有思想又有可读性，大部分都堪称佳作。
为了赚钱，1924年之后，他又分别在1927年、1929年、1931
172年去美国讲演，每次去几个月，大约能挣1万美元。
1929年，罗素又一次走进了三一学院，这次是去参加维特
根斯坦的博士论文答辩。维特根斯坦这时候已经因出版《逻辑
哲学论》而非常有名了，答辩只是走过场。但罗素还是有些紧
张，他在维特根斯坦面前有一丝奇怪的自卑感，也许是因为感觉
维特根斯坦的哲学天才要超过他，因而感到压抑吧。这是一次
有趣的答辩，据说因为答辩时罗素对维特根斯坦的某个观点有
不同意见，答辩结束时，作为学生的维特根斯坦走到主考人面
前，将双臂放在两位老师的肩上，说：“别介意，我知道你们永远
也不会理解这一点。”
1931年时，罗素的兄长弗兰克去世，没有留下后代，于是罗
素便继承爵位，成为罗素伯爵。
罗素在比肯山办学校的时候很重视孩子们的性教育，他想
让孩子们明白：性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在他学校里的那些十
来岁的孩子经常一本正经地谈论婚姻、性爱之类的问题。
在对待性的态度上，罗素的观念到现在都称得上是开放的。
例如，他认为两性之间根本谈不上有多大的区别，他说男人与女
人“只是在特殊场合才略有区别，但这并不要紧”。他还说了一
句有名的妙语：“我所知道的男女之间的那个唯一的区别，是不
能诉诸笔端的。”
基于这种认识，罗素是一个彻底的男女平等主义者。罗素
认为，如果丈夫不忠于妻子，妻子也完全可以不忠于丈夫，两者
之间不应当有任何差别。更进一步，罗素认为夫妻之间那种性
方面的互相忠诚是不必要的，他甚至认为传统的一夫一妻制也
是一种错误，是许多罪恶的根源。
罗素不但这样想，也这样做。他从来不是一个忠于婚姻的
173人。他1924年访美时就与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发生了关系。
到1930年，与他发生关系的女人有据可查者已有9人。
为了约会科福尔小姐，罗素答应每星期给她10 英镑生活
费。还给她写了许多情意绵绵的信。他们分手四十年后，她卖
掉了罗素写给她的信，并在一次录音谈话中表示自己为没有成
为罗素长期的情人感到后悔，她说：
我自己认为，罗素对当今社会中过分放纵的男女关系
现状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但如果他当时能预见到这个结
果，他是不会赞成的。他希望在实现自己目的的同时不伤
害别人。
罗素如此，他的夫人同样如此。1930年，多拉甚至与一个
美国情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怀上这个女儿时罗素正在美国演
讲。罗素当然没有责怪妻子，他对她说了这样的话：“既然我无
法尽到我的责任(多拉曾经抱怨罗素不能使她怀上第三个孩
子),所以有一个第三者能满足你需要更多孩子的要求，真是再
好不过了。”
又有一次，他大大方方地对一个来访者说那个孩子：“不是
我的，是我妻子的。”
这个孩子的出生证明上父亲一栏的名字还是罗素。后来当
罗素得知这个孩子名列他家的贵族年鉴上时，大怒了。他为此
抗争了三十年，终于将这个孩子从贵族名单中划了出去。
此后，多拉一发不可收拾，又生了两个孩子，不用说父亲都
不是罗素。下面有一段话典型地表明了罗素夫妇之间的关系以
及罗素对于这类事件的态度：
1741924年访美期间，我曾有过一次短暂而无关紧要的婚
外恋，我回来后告诉了她。当时她也正与他人私通，但直到
两年后她才告诉我。由于婚外恋发生在我们不在一起的时
候，所以要容忍对方并不困难。但后来，事情变得一发而不
可收拾。她告诉我她要与某位男士发生关系，而别处的一
个女士也吸引着我，于是我便决定仿效她的榜样。
这样的婚姻的结局我们不难预料。1934年7月，他们离婚
了。
这时罗素与多拉都有了各自的情人。罗素的情人是帕特里
夏·斯本丝。斯本丝是比肯山学校的教师，毕业于牛津大学，聪
明且美丽，自然而然地，她与校长罗素好上了。他们于1936年
1月结婚，次年有了儿子。
不过，这样的生活已经令罗素感到疲倦，他想要找一个相对
宁静的生活环境。他也不再想只为钱写东西，他还想回到哲学。
要做到这点首先就是要在某所大学找份工作，挣到比较丰厚的
薪水。这时候他每年的固定收入只有区区300英镑，而他仅仅
支付给两位前妻及孩子的抚养费就要八九百英镑!
他先是试着写信给这时候已经是剑桥大学名教授的摩尔，
想要他帮忙在剑桥找个教职，但连回音都没有。于是他只得写
信给美国的出版商，表示希望在美国某所大学任职，甚至说如果
在经济上有保证，他愿意移居美国。罗素想去的是普林斯顿高
等研究院，爱因斯坦刚去了那里。
然而，就在罗素的希望快要实现时，他又失望了。像他在英
国一样，不是因为学术成就不够———《数学原理》已经使他在数
175学与哲学两个领域都成了大师级人物，而是因为他的行为。原
来，这时候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院长弗莱克斯纳有一个弟弟
叫西蒙，是纽约医学中心主任，他的妻子是罗素的第一个妻子艾
丽丝的侄女。她对罗素的公然抛弃艾丽丝一直深感愤怒，自然
不会让罗素得到他想得到的职位。于是弗莱克斯纳否决了罗素
的求职申请。
罗素又向哈佛提出了申请，也没有得到回音。接着，他再向
芝加哥大学提出申请，这次他的申请被接受了。此前不久，他得
到了哲学家桑塔亚纳每年1000英镑的资助，不过当罗素接受芝
加哥大学的职位后，立即不再接受这笔钱了。
与此同时，他还得到了在牛津讲学的机会。从1937年底
起，罗素在牛津做了一系列演讲，名为《语言与事实》。在接到
芝加哥大学的聘书后，罗素曾犹豫是否要去，因为这样一来他就
不得不与孩子分别，最后他还是接受了任命。1938年，他又一
次横渡大西洋，到了芝加哥。
这时候欧洲已经处在战争的阴霾之下，张伯伦正拼命在英
国推行他的绥靖政策。罗素在芝加哥的第一次公开露面是发表
演讲，在演讲中他大力地支持张伯伦，认为那样能够推迟战争。
罗素对在芝加哥的讲学还是满意的，他认为这里的哲学水
平比牛津高得多。但一年之后，芝加哥大学没有与他续签合同。
幸好加利福尼亚大学向他发出了邀请，罗素高兴地接受了，在
1939年春天到了加大。这年他的两个孩子也来到了美国，由于
战争已经开始，他们便留在了父亲身边，后来罗素安排他们在加
利福尼亚大学上了学。
这时候，罗素的和平主义立场有了变化，他开始转而支持对
希特勒德国的战争。这一转变是从《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签
176订开始的。他认为苏德的结盟改变了战争的性质，英美自由世
界除了一战，别无选择。
到1940年5月，战争已经全面爆发。在敦克尔刻，德军差
点儿全歼英国远征军。不久，德军占领了整个法国西海岸，与英
国本土近在咫尺。这时罗素公开支持战争，并要求美国支持英
国参战。1941年2月，《纽约时报》以读者来信的形式发表了罗
素的如下观点：
事态的发展已很明显，如果民主国家不联合起来用武
力反抗希特勒，他会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干掉。从那时起，
民主的唯一希望就只剩下战争一条路。
罗素在加利福尼亚大学的聘任期有三年。但仅仅一年之
后，罗素接到了纽约市立学院的聘书。罗素由于一直与当时加
大的校长普劳尔关系很差，待在加大早就打心眼儿里不舒服了，
立即接受了聘书，并向普劳尔提出了辞职。但刚一递上辞呈，他
便发现来自纽约的聘书并不是正式的，或者说只是一种建议。
罗素立即后悔了，他赶紧撤回辞呈。但普劳尔哪肯，他在罗素递
上来辞呈的一刻就顺水推舟，正式批准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罗素想看到的了，他的任命在纽约激起
了惊天大浪。
原来，早在十年前，罗素因发表了《婚姻与道德》,激起了美
国的宗教界——美国清教教士很多，他们一向标榜传统道德
——的极大愤怒，当时就发动了一场针对罗素的猛攻，为首的是
纽约主教曼宁。事情虽然过去了十年，但曼宁等教士们对罗素
的愤怒并没有丝毫减小。现在竟然要将罗素请到纽约来，他们
177如何能够容忍。于是他们开展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抗议运动，到
处散发小册子攻击罗素，其措辞无所不用其极，说罗素“令人生
厌地倡导通奸”,说他是“智穷力竭的、离过婚的、颓废的乱交倡
导者”,说他“现在在加利福尼亚大学向他的学生们灌输他在乱
交和乱婚方面的观点”,甚至说罗素“实在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无
尾猿、一个魔鬼的使者”,等等。
这些攻击并没有奏效，1940年3月，纽约市高等教育委员
会仍然通过了对罗素的任命。第二天，一个名叫吉恩·凯的妇
女向纽约州最高法院起诉了纽约市高等教育委员会，以种种牵
强附会的理由——例如说罗素是外国人，应聘前没有参加竞争
性的考试，又是不道德性行为的倡导者，等等
要求取消对罗
素的任命。
法院接受了起诉，由于法官也是曼宁主教一类的人，纽约市
高等教育委员会败诉了，罗素的任命被取消。
这事在美国的知识界与教育界激起了强烈的反响，他们一
致起来声援罗素，杜威等甚至编辑了一本书，名字就是《罗素案
件》,详细介绍了事件的全过程。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罗素失业
了。
罗素的处境顿时不妙，他现在有一家子人需要供养。5月，
他给朋友的一封信中这样说道：
请原谅我近来的坏脾气。我突然发现我无力供养我的
孩子，很可能还要冒他们的生命危险把他们送回英国，这使
我十分痛苦。就目前的情形而论，往下十二个月里我的收
入大概到不了1000美元。人们只对社会性的话题感兴趣，
对我的个人祸福则不闻不问。我的心境很差，又不能让我
178的敌人知道，所以只好对朋友们发泄。
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哈佛大学的教授们伸出援手了。在
杜威、胡克、卡伦等著名美国哲学家的帮助下，罗素得以在哈佛
大学主持威廉·詹姆士讲座，他的讲稿就是《对意义和真理的
探究》。
在这本书里，罗素特辟一页专门列举了他的大量头衔，例如
第三代罗素伯爵、英国上议院议员、哥伦比亚大学巴特勒奖章获
得者，等等，最后一项是“司法裁定不适宜担任的纽约市立学院
教授”。
不久，另一项更有好处的聘请来了。一位富有的巴恩斯博
士办了一个巴恩斯基金会，还买下了一家现代绘画馆，他请罗素
来美术馆长期讲学。罗素对这个聘请简直是感激不已，因为在
哈佛大学主持的讲座只是短期且临时的，算不上是正式职业，现
在这个新职位的聘期长达五年，而且薪酬丰厚，他能不感激吗?
就像他在给巴恩斯的信中所言：“你的安排对我真是莫大的恩
惠，此时此刻，人们都羞于考虑自己的私事，但如果有未成年的
孩子，不考虑能行吗?”
1940年底，罗素来到了费城郊外，在那里一座已经有两百
年历史的老房子里住了下来。
罗素为巴恩斯讲座准备的讲稿就是后来的《西方哲学史》。
然而，罗素与巴恩斯的关系也很快破裂了。仅仅两年之后，
1942年底，巴恩斯便以罗素违背合同为由炒了他的鱿鱼。
称罗素违背合同是因为罗素夫人也来听罗素的讲座，但她
有边听讲座边打毛衣的习惯。巴恩斯声称打毛衣的声音干扰了
其他人听讲。
179这对罗素简直是晴天霹雳，他顿时又陷入了贫困，只得匆匆
离开比较宽敞的住所，搬到了原来只供佣工住的三间简陋的小
屋。
接下来的第二年，1943年，头几个月是罗素最难受的时期，
他口袋里真是布撞布了，有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成了问题，甚至动
用小康拉德储蓄罐里的硬币去买食物。有一次他应邀去演讲，
但手里的钱只够买张单程车票了，回来的车票得等到演讲结束
拿到报酬后再说。
另一个大麻烦也来了。这时候他与斯本丝的婚姻又亮起了
红灯。斯本丝是一个美貌的少妇，比罗素年轻得多，虽然她并没
有不忠于罗素，然而她需要也喜欢与年轻的男士们交往，她能够
长期与罗素这样的老头子生活下去吗?更何况是过这种贫困的
生活。而且，罗素现在对她的感情已经很淡漠。这个时期，凡去
过他家的人都明显地感觉：这对夫妻快完了。
失业后的罗素现在最大的希望是回到祖国。他离开英国已
经五年，一天比一天思乡心切，于是他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归
国。
到1943年秋，罗素的经济状况有了改善。他的《西方哲学
史》已经出版，并且迅速取得了成功，为他赚来了不菲的版税。
他同时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布赖恩·莫尔学院和普林斯顿大学举
办了多次讲座，得到了不少报酬。更重要的是，他起诉巴恩斯的
官司赢了，法院判决巴恩斯赔偿罗素两万美元的巨款。
现在罗素是时来运转，好事一桩接一桩。除了美国这边，英
国那边也有好事找他了。原来，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理事们时
过境迁，觉得1916年将罗素开除有些过分，而且罗素的窘境也
令他们深感同情，于是向罗素发出了重返剑桥的邀请。罗素当
180然求之不得，1944年，他乘上了回英国的轮船。
回到英国后，罗素进入剑桥，终于得到了他过去一直渴望得
到的稳定的教职和足够养家糊口的薪水。更令他感到满足的
是，他的孩子们现在都与他在一起。小康拉德不用说，与多拉所
生的两个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这时候都回来为祖国服务：约
翰参加了皇家海军志愿者预备队，凯特则为英国情报部门工作。
在罗素去美国以前，他虽然有名，但在英国几乎没什么社会
地位，主要是因为他的道德观念和反政府立场。现在，当他回到
英国时，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经过时间的冲洗，人们已经
淡忘了他以前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而他的立场也由过去的反
政府一下变得与政府一致起来。
我们知道，罗素自从1920年去过苏俄以来，就对它深感失
望。二战中，当英国与苏联是盟友时，罗素的立场自然得不到官
方的认同，至少表面上不能。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西方国家
与苏联的关系急速恶化，这时英国政府与苏联表面上还是盟友，
不能公开反苏，但民间人士的反苏活动英国政府就管不着了
—-事实上它是乐观其成。
由于上述的原因，再加上罗素的高龄——他现在已经年过
70,满头白发，令人肃然起敬，再加上他那高贵的出身——贝德
福德公爵的后裔、伟大的罗素勋爵的孙子、第三代罗素伯爵，于
是罗素在英国的地位遽然上升，进入了英国的名流核心。他是
不列颠协会的演讲人，后来甚至成为帝国国防学院的演讲人，他
的支持者简直可以组成一支大军。在剑桥，给他的住所是牛顿
在剑桥任职时所住的房子，他的经济情况也因为巴恩斯赔偿的
两万美元到账而大为改观。他终于买下了一处属于自己的宅
子。这一切简直令他心满意足。
181这时候，他的《西方哲学史》已经在美国出齐，在英国也出
版了，它立即在整个西方世界畅销一时，各个语种的译本不断问
世，为罗素挣到了大笔版税-
据罗素讲，比他其它所有著作的
版税加起来都多。
《西方哲学史》确实是罗素所有著作中读者最乐于阅读的
一本。它从社会背景去理解哲学，加之文笔流畅，与一般佶屈警
牙的哲学史书迥异，直到现在，它仍然是最受人欢迎的哲学读物
之一。
从这时候起，罗素的生活就在讲演和讲课之中度过了。由
于有了充足的薪水和版税，他已经没必要为金钱而口若悬河了，
然而他已经爱上了讲演，因此仍然经常走上讲坛。他的讲演，还
有在剑桥大学的讲课，吸引了无数人前来聆听。
在罗素所有的讲演中，在BBC的讲演无疑是最重要，影响
也最大的。
在BBC的讲演始于1944年。早在罗素回国前，BBC 就计
划请罗素搞一场通俗的哲学讲演。罗素接受了这个邀请，并于军队发表了演讲；这年5月，他到了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在著
名的乌普萨拉大学和斯德哥尔摩大学做了演讲，还为瑞典的国
会议员们做了专场演讲；这年10月，他又应英国驻挪威大使的
邀请去演讲。不过这次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在挪威首都奥斯陆讲演后，罗素等人搭乘一架水上飞机去
另一座城市特隆赫姆。罗素本来坐在前舱的贵宾席，但他想吸
烟，人家告诉他吸烟必须去后舱，罗素称“我要是不吸烟就会死
掉”,于是去了后舱，还把安全带松开了。突然一阵大风吹来，
飞机猛地扎进了水里。罗素一点儿也不慌，他跟着后舱的其他
乘客爬出飞机，跳进了水里，游到了刚好停在附近的一艘船上，
而前舱的19名乘客无一生还。
罗素被送进了医院，但他一点儿事都没有，他冲着那些蜂拥
而来采访他的记者说：“这对于一个已经有七十年游泳历史的
人来说，不足挂齿。”
也就在这个时期，罗素的第三次婚姻走到了尽头。
我们前面说过，还在美国时，罗素与斯本丝的关系就已经开
始破裂。后来，他们回到英国后，并没有和好的迹象。应该说斯
本丝对罗素是很宽容的，她甚至对罗素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你
要同科利特做爱，我决不会问什么,我不在乎。”科利特是罗素
的情人之一，他们的情人关系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但罗素对
斯本丝的爱情现在已经淡薄到可以忽略不计。破裂的原因也许
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外人知道的是：1948年，当罗素在欧洲讲演
时，一天，斯本丝带着他们的儿子康拉德来了，一开始还是好好
的，几天后，罗素到一座小岛去野餐狂欢，而斯本丝没有跟去，第
二天斯本丝就搬离了罗素的房间，几天后她带着儿子走了，两人
从此分居。
1831948年冬天，罗素成为在英国知名度极高的BBC“里恩讲
座”的第一主讲。这时候英国执政的是工党，罗素公开表示支
持工党的政策，尤其是它的国有化政策。
这一切给罗素带来的好处可想而知。1949年9月，他得到
了三一学院终身研究基金，即他一辈子都是剑桥的研究员并终
身享有研究员基金。同一年，他还得到了皇家学会的荣誉研究
员的名号。还是在这一年，罗素接受了由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授
予的荣誉勋章，这是一个英国公民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
1950年时，罗素还有一次令他十分满意的外出演讲，演讲
的地点是澳大利亚。他在澳大利亚待了三个月。这是一片他从
来没有踏足过的新大陆，有大量他从未见过的东西，罗素像一个
孩子般兴奋，他甚至说了这样的话：
说来也惭愧，这是我第一次访问澳大利亚。因为我在
这个世界的其它地方已经虚掷了此生的七十八载光阴，所
以我确实很高兴有此机会来弥补这一缺憾。
罗素发现澳大利亚人是一个快活的民族，他拿美国人与澳
大利亚人做了一番比较。他说，当澳大利亚人发现他们的环境
令他们满意时，就会坐下来好好享受一番，而美国人则总不满意
他们的环境，总在不断寻求，从而没时间享受已经拿到手的东
西。
澳大利亚之行后，罗素又奔赴美国。
1950年11月，罗素在哥伦比亚大学举办了讲座。此前他
还在普林斯顿待了几天，与老朋友爱因斯坦好好畅谈了一番。
就在这几天里，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他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
184得奖理由是他那“服务于道德文明的哲学著作”。
罗素的大名再加上诺贝尔文学奖的光环，使他简直成了一
个传奇，当他抵达哥伦比亚大学的演讲厅外时：
周围的两个街区所有道路上的人们并排站了三四层，
都希望出现奇迹能进到会场，或至少听到扩音器的声音，或
者碰巧看看罗素爵士是什么样。
哥伦比亚大学的讲座结束后，罗素拜访了伊迪丝·芬奇小
姐。她出身于新英格兰家族，罗素早在1925年就认识她了，她
还是艾丽丝的朋友。1943年，当罗素在布赖恩·莫尔学院·
她那时候是学院的教师-
完成他的《西方哲学史》时，他们曾
多次见面。但这次，由于罗素同斯本丝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
伊迪丝便正好补了这个空，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这年底，罗素飞往斯德哥尔摩去接受诺贝尔文学奖。诺贝
尔奖按惯例是由瑞典国王亲手授予的，许多获奖者是首次面对
一位君主，他们面对王室庄重得有些过头的礼仪难免有些紧张。
罗素可不是这样，要知道他还是一个幼儿时就已经见过维多利
亚女王了，王室气派对于他是再熟悉不过了，自然应对自如，就
像传记上所说的：
他走过去接受诺贝尔奖，看上去超然绝俗的高贵，他立
即使王室也觉得安然自在。
第二年，应《纽约先驱论坛报》的邀请，罗素又一次来到美
国。这时候他与伊迪丝已经在谈婚论嫁了。1952年12月，斯
185本丝以罗素遗弃她为名起诉离婚，很快得到了批准。几天后罗
素就与伊迪丝结婚了，这是他的第四次婚姻，此时罗素已经80
岁了。
幸运的是，他这最后一次婚姻算得上是四次婚姻中最美满
的。伊迪丝与罗素结婚时已经52岁。她很有涵养，学识丰富，
曾在大学当过教师，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传记作家。这许多方面
都很符合罗素的要求，因此罗素在此后的岁月里再也没有离婚
的念头了。
也许是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激励，罗素真的开始打文学的
主意了。他说：“我把一生中的前八十年献给了哲学，我打算后
八十年献给小说。”他将第一本小说交给出版社，一开始要求出
版社答应让它匿名出版，但出版社拒绝了，后来双方达成了协
议。1953年，罗素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了，名为《郊区恶魔》。出
版社出版小说时搞了个有奖竞猜作者是哪位了不起的人物，奖
金25英镑，然而没有人猜得出来。
罗素的婚姻为他带来了三个孩子：长子叫约翰，女儿是凯
特，他们都是多拉生的；小儿子是康拉德，斯本丝生的。离婚后
他们都由母亲抚养长大。不过罗素对他们仍然一如既往地关
爱。他第四次结婚时，约翰和凯特都已经成家有了孩子。由于
约翰打算当作家，这是很难养家糊口的，罗素便决定要为孙辈们
的将来打算了。
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将他们招来与他生活在一起。
他在威尔士北部的一个小半岛上找到了一处大房子，这就
是彭林别墅。
彭林别墅的门前是一条小河的入海口，河流与大海交相辉
映；别墅的背后则是一道道山岭，山上的美景令人陶醉。所谓仁
186者乐山，智者乐水，对于罗素这样称得上既仁且智之士，水光山
色缺一不可，而彭林别墅正是二者兼得。
1955年下半年，罗素搬进了彭林别墅，此后他一生最后的
十五年就生活在这里了。
也许有人会问：与儿孙们生活在一起，罗素还能够专心写作
吗?当然能。罗素有一样本事，就是不怕干扰。他有一次回答
某位有这种担心的访客时说：“没什么能打断我的工作。我一
向喜欢有孩子们在我身边，我甚至喜欢听他们吵闹的声音，那声
音不会烦扰我，倒是令我兴奋。工作的时候，听见他们在我身边
说话的声音，我感到愉快。”所以，罗素的晚年可谓尽享天伦之
乐。
我们现在要谈一件也许是罗素一生中付出最多心血的大事
——反核。
我们前面说过，早在20年代罗素就写了《原子入门》,在其
中预言人类了解原子核的结构后会制造出原子弹。罗素的预言
在1945年8月得到了证实，美国在广岛和长崎分别丢下了两颗
原子弹，两座城市顿时化为灰烬，无数平民罹难。
原子弹的出现对罗素的心灵冲击之大怎么说也不过分，此
后罗素人生的中心任务就是试图将人类从原子弹的阴影下解脱
出来。
原子弹在广岛爆炸的消息传来后，罗素的第一反应是美国
可以而且必须倚仗这个可怕的武器来强迫世界各国裁军，从而
建立美国统治之下的世界和平。为什么呢?因为罗素想到苏联
肯定也很快能制造出原子弹，如果美国不先发制人，等苏联制造
出原子弹后，它们之间必然会打一场核战争，其结果就是人类文
明的毁灭。这年9月，罗素曾写过这样的话：
187俄国人肯定将很快学会如何制造核武器……美俄之间
必然要有一场战争，一场会打上三十年的战争，以伦敦的彻
底毁灭为开端，以整个人类文明的毁灭告终。一切都不得
不从头开始，至少要五百年……一件事，只有一件事，能够
拯救世界，可我却极不情愿将它讲出来。那就是美国应在
今后两年内对俄国发动战争，用原子弹建立一个世界帝国。
罗素甚至设想了建立一个垄断全球核武器的联盟，由美国
领导，并强迫苏联加入，如果它不加入，就要找一个借口发动一
场对苏战争来强迫它加入。更进一步，罗素认为应当建立一个
世界政府，让全世界在一个政府的领导之下，这样就能够真正避
免核战争了。
意外吧?曾经那么反战的罗素伯爵现在不但不反战，而且
还成了战争的吹鼓手，这段话激起很大的反响，使罗素遭到大量
的批评。不过，罗素有他自己的看法，他坚信斯大林的下一个目
标就是发动战争，征服西方文明世界，为了拯救文明，他不惜一
战。
1945年底，罗素作为上议院议员在上院发表演说，提及自
己的主张。这时候，罗素又一次显示了他的远见卓识。他指出，
如果利用现有的原子弹使爆炸的温度达到太阳内部的高温，那
样就可以通过从氢里合成更重的元素来导致更加猛烈的爆炸，
这就是氢弹，它的威力将远远大于原子弹。
这时候，局势的发展似乎也证明了罗素某些预见的正确性，
苏联已经明显地表明了其意图：要控制包括波兰在内的整个东
欧。罗素对此深表厌恶。1948年他再次提到了英美应当先发
188制人发动对苏战争，使它在制造出足以毁灭西方文明的原子弹
之前就毁灭它。
罗素的这些言论在整个西方世界激起了爆炸性的反响，连
许多西方媒体都强烈抨击罗素狂热的战争口号。不过形势很快
就有了变化，因为到1949年8月，苏联已经研制成功了第一颗
原子弹，先发制人的打击已经没有意义了。
于是罗素又主张西方国家应立即制造出威力更加强大的氢
弹，因为“西方的实力每增加一分，战争危险就减少一分”。他
甚至认为如果必要，可以先发制人地对苏联投放氢弹。
不过，到1952年，当他与伊迪丝结婚后，他的某些观点悄悄
变化了。第二年，斯大林死了，罗素盼望新的苏联领导人不会像
斯大林那样，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苏联的整个体制的认识有
所改变。
到50 年代中期，国际战略形势对英国越来越不利，苏联已
经在东欧布置了大量战略火箭群，从这里发射的核导弹能够在
短时间内将小小的英国化为童粉。这令罗素对西方文明的未来
更加忧虑。
1954年圣诞节前夕，罗素在BBC发表了著名的广播演说，
名为《人之祸》。
演说一开始，罗素就指出他仅仅是站在作为一个“人”的立
场之上来发言的。他指出，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继续进行军备竞
赛，甚至打一场核战争，那么结果将不是孰胜孰败的问题，而是
人类的集体毁灭。因此现在已经到了“人类必须做出抉择的时
候，要么不再用战争作为政策的延续，要么接受全体毁灭的可能
性”。
在演讲的最后部分，罗素如此说道：
189我以自己做人的良知向所有具有良知的人祈求：记住
你是人，忘掉其他。如果你们这样做了，前面是通向天堂的
路；如果你们不这样做，前面便是全体的死灭。
为了从迫在眉睫的战争危险中解脱出来，罗素提出的具体
方案是依靠中立国在敌对的西方与东方国家之间斡旋，由这些
中立国进行客观的调查，然后写出一份调查报告，阐明核战争，
尤其是使用氢弹的话，必然带来的整个人类的毁灭，从而使可能
交战的双方理智地避免战争。
罗素的讲演深深地打动了千百万听众的心，他们给罗素寄
来了必须用麻袋装的大批信件，其中包括约里奥一居里的信。
约里奥-居里是伟大的居里夫人的女婿，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
者，他是最早证明原子核可能产生链式反应从而发生威力巨大
的爆炸的科学家之一，后来还负责设计过法国第一座核反应堆，
不过，由于他是公开的共产主义者，被法国政府解雇了。此后，
他担住了世界科学工作者联合会的主席，这是个由同情苏联的
科学家们组成的团体。约里奥-居里写信给罗素的目的是要他
出面来发表反对核战争的声明。罗素一向知道约里奥-居里和
世界科学工作者联合会的政治倾向，因此虽然他对约里奥-居
里的目的很认同，但仍很慎重。他想到了爱因斯坦，心想如果爱
因斯坦站出来的话，一定可以在气势上压过约里奥-居里那帮
科学家。他写信给爱因斯坦，得到了热烈的回音。事实上，爱因
斯坦自己也一直极为关心这个问题，他甚至非常后悔自己的行
为，因为正是他的行为促成了原子弹的制成。关于这些内容我
们可以在《西方科学的故事》中读到。爱因斯坦晚年将很大一
190部分精力放到反对核战争的活动上去了。现在对于罗素的建议
爱因斯坦当然极为赞同。于是，罗素将他的《人之祸》讲演稍做
改动，变成了《罗素-爱因斯坦宣言》,宣言中呼吁全世界，包括
东方与西方，所有的科学家们团结起来反对核战争。
遗憾的是，正当罗素紧锣密鼓地筹划反核工作时，1955年4
月，爱因斯坦去世了，这对于罗素的计划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
击。但罗素并没有放弃，在他的努力之下，有众多著名科学家参
加的国际会议在伦敦举行了。会议获得了很大的成功，其消息
登载在西方几乎所有大报的头条。
接下来，罗素希望举行一次规模更大的，有东方与西方科学
家参加的国际会议，来讨论核战争对人类的威胁。为此，已经
83 岁高龄的罗素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这时候，他总会想起爱因
斯坦对他说过的话：“只管把你自己当作受命于危难之际的将
军，下命令吧!”
会议原来准备1956年初在印度召开，然而，1955年11月，
英法军队为了苏伊士运河侵入埃及，1956年又发生了苏军入侵
匈牙利的事件，使这次会议无法按计划举行，而一直未公开发表
的《罗素-爱因斯坦宣言》眼看也要被扼杀了。
这时候，企业家和富豪赛勒斯·伊顿出来帮忙了。他是芝
加哥大学董事会成员，1938 年，当罗素在芝加哥任职时，与他相
处得很好。伊顿是一位很有社会责任感的实业家，经常在他的
家乡加拿大的帕格沃什邀请许多科学界和政治界的精英来举行
一些非正式的会议。他一直想请罗素，并表示愿意尽一切努力
提供帮助。于是罗素便准备改在帕格沃什召开会议。1957年7
月，会议召开了，科学家们集中讨论了如何防止核战争以及科学
家的社会责任等问题。会议相当成功。
此后，类似的会议不断在各地举行，参加会议的科学家越来
越多，影响也越来越大，罗素受到了东西方科学家们一致的尊
敬。在这一类特殊的会议里，罗素尽量使自己处于公正的立场，
为此甚至拒绝了国际和平奖。国际和平奖是由左翼的世界和平
理事会设立的奖项，在当时有着很高的声誉，但罗素拒绝了，他
说道：“如果我接受一个被认为极端右派或极端左派组织的奖
金，我将失去我在公众心目中的公正形象，而这种形象乃是我所
追求的。”
由罗素发起召开的帕格沃什会议后来成了“帕格沃什运
动”,其影响力日渐扩大，东西方最有影响的科学家，甚至那些
与政府沾亲带故的科学家也纷纷参加——据说他们的主要目的
之一是想从对方阵营的科学家那里获得一些有关情报。不过，
随着东西方政府开始介入会议，罗素就越来越疏远它了，虽然他
仍然是运动的精神领袖。
这时候，罗素将他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核裁军。
前面罗素所从事的工作主要是防止核战争，并且讨论科学
界在防止核战争中所能起的作用。现在，罗素更进一步，呼吁核
裁军。无疑，这个方式是更直接也更有效的，它是以釜底抽薪之
计来反对核战争。
1957年10月，苏联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发射了，这意味着
人类可以从遥远的地方像发射大炮一样发射原子弹，核战争的
威胁顿时增大。当时在英国有一个组织叫“废除核试验全国委
员会”,主张英国不要搞核试验。这当然没有成功，后来英国不
但搞了核试验，还造出了原子弹与氢弹。于是，1958年1月，这
个委员会被改组成“核裁军运动”,由罗素担任主席。
这时候，罗素的一个主要论点是：“据此情况，不久之后，所
192有国家，共产党的、反共产党的、中东政权和其他政权，都会拥有
氢弹了。”以之为基础，罗素进一步指出：在拥有核武器的众多
政权之中，至少会有一个宁愿毁灭人类也不愿让自己的敌人获
胜。出于这样的考虑，罗素认为核武器应当集中在美苏两大国
手中，因为它们之间发生战争，一国战败，以核武器寻求共同毁
灭的可能性很小，而两国同时拥有核武器会达到一种相对的平
衡，也形成一种牵制。这样一个必然的结论是：其他国家，包括
英国在内，应当放弃核武器。后来他还出版了一本《常识与核
战争》,陈述了他认为英国应该放弃核武器的理由。
1959年时，罗素又采取了另一个步骤：在英国上议院进行
辩论，敦请英国政府劝说那些目前还没有核武器的国家声明放
弃生产和拥有核武器，而英国作为劝告者，应当首先放弃核武
器。辩论在2月举行，结果，罗素递交的提案在上院遭到否决。
罗素对这样的上院非常失望，他声称：“没有人真把上院当回
事，也没有特别的理由要求人们把它当回事。”
罗素的这些主张得到了亲共的世界和平理事会的支持和响
应，罗素还被列入将于斯德哥尔摩召开的和平会议的发起人之
一。但罗素感到自己的主张被共产党国家利用，对此他十分恼
火，他不但拒绝成为和平会议的发起人，而且断绝了与世界和平
理事会的一切联系。
这时候，罗素又想出了一个大胆而特别的计划。当时，美国
总统艾森豪威尔出版了自己的传记，在西方引起了轰动，罗素灵
机一动，请求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也写一本自传，罗素为
此给赫鲁晓夫写了一封信。
罗素的建议得到了赫鲁晓夫相当友好的回应，然而时局的
变化使这个计划受挫。1960年5月，一架美国U-2高空侦察
193机被苏军击落，艾森豪威尔虽然承认对苏联的这种间谍飞行已
持续了四年，但拒绝道歉，于是赫鲁晓夫退出了本来已经商定在
巴黎举行的美苏首脑会晤，并取消了对艾森豪威尔访苏的邀请，
这使美苏之间再次出现了直接对抗的威胁。原来希望通过美苏
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友好相处来求得世界和平的罗素再次失望
了。
间谍飞机事件使国际局势再一次恶化，核战争的威胁似乎
再一次摆在了人们面前。罗素深深地感到，无论是核裁军还是
避免核战争都是很难的。他更加忧虑了。
这时候罗素已近90 高龄，一般人早已入土为安，然而罗素
仍然精神百倍地工作，写作、学术研究、核裁军运动样样不落。
被认为是罗素最出色的作品之一《我的哲学的发展》就出版于
这个时期；1958年，他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为“杰出的科
普著作”而设立的羯陵伽奖；1960年又因其“促进欧洲文明所做
的有价值的工作”获得桑宁奖，奖金达10万丹麦克朗，仅次于
诺贝尔奖。
这时罗素的工作实在太多，还要尽力回复每天都收到的大
量信件，使他的负担更加沉重。罗素实在需要一个好助手。也
许是天赐良机，这个助手来了。
1960年，罗素接到了一封自称舍曼恩的人写来的信。他是
一位来自美国的年轻人，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哲学系，在伦敦经
济学院攻读硕士。1958 年时他参加了罗素的核裁军运动。他
写信给罗素表达了他的意见。他说，核裁军运动一方面承认核
裁军是一件非常紧迫的事，另一方面却又组织人到法国度假，甚
至还组织了一支核裁军运动曲棍球队，这是不合理的，应该做的
是群众性的非暴力反抗运动。
194罗素十分赞同舍曼恩的主张，他的回信也使得舍曼恩很高
兴，舍曼恩立即与罗素约定在彭林别墅见面。舍曼恩那强健的
体魄和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精力一下子吸引了罗素夫妇。舍曼恩
提出了一个计划，就是要建立一个组织，专门发动大规模的非暴
力抗议示威。罗素知道，这种抗议一旦开始，势必难以完全和平
地进行，要冒与政府对抗甚至违反法律的危险。但罗素仍然觉
得这是必要的，因为现在的核裁军运动已经沉寂了，它的声音没
有几个人倾听，不但政府不听，主要的媒体也不听，大众更是无
从听到。罗素感到核裁军已经沦为少数几个支持者的喃喃自语
了，他要改变这一切，舍曼恩提出建议正是时候。罗素认为，通
过非暴力抗议至少可以让公众听到、注意到他们的声音。
我们可不要以为罗素的非暴力反抗仅仅是示威游行而已。
罗素认为最好的形式是在核武器的发射场等地设置障碍，这样
做既容易得到新闻媒体的注意，又不至于惹恼公众，也不会被认
为是想颠覆政府，虽然它是一种有违法律的行为。
由谁来组织这些非暴力的抗议行动呢?由罗素或者某个人
出面显然是不行的，罗素和舍曼恩等决定成立一个组织，它的成
员方要来自于核裁军运动中比较激进的成员，罗素命名为“非
暴力反核战百人委员会”。罗素给那些可能成为成员的人发出
了邀请函。然而，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大纰漏。
原来，在响应罗素号召的人中有一位名康普顿·麦肯齐，他
又提名了好几个他认为可能参加的人，其中一个叫约翰·康内
尔。于是筹备百人委员会的办公室去联系这位康内尔了，然而
他们找错了，找到了另一位也叫约翰·康内尔的人，而他恰恰是
对百人委员会所要计划的行动极为反感的那类人，便将他们的
邀请捅给了新闻界。
195要知道百人委员会所要计划的行动是有违法律的，而该组
织的核心人物乃是鼎鼎大名的罗素伯爵，我们可以想像一旦曝
光会引起多大的反响。
结果，新闻媒体一片谴责之声，更大的声音则来自核裁军运
动内部。这年9月底，核裁军运动执行委员会召开了一次紧急
会议，参加者只有几个人，会议通过了一个声明，声明中有这样
的话：“主张诉诸非暴力反抗形式的个人，不管他们的身份地位
如何，均未经与核裁军运动执委会或普通成员协商。”这无异于
说百人委员会的行动只是罗素的个人行为，并未在核裁军运动
内部得到支持，这等于打了身为核裁军运动主席的罗素一巴掌。
10月，罗素向核裁军运动执委会递交了辞呈，宣布辞去主
席一职，同时他发表声明说：“我这样做的原因是，我感觉不可
能与核裁军运动现任全国主席共事。但不管怎样，我深信核裁
军运动的事业是正义的，极其重要的，我将继续尽我所能地支持
这一事业。”
罗素辞职的第二天，百人委员会就召开了成立大会。此后，
核裁军运动的影响日衰，而百人委员会的影响却日益扩大，它所
采取的非暴力反抗行动有如不流血的革命，吸引了大批热血青
年，各新闻媒体也以大量的篇幅报道他们的行动，罗素所设想的
社会影响算是达到了。
1961年3月，百人委员会搞了第一次静坐抗议，他们在空
军部大门外静坐了两个小时，然后和平散去。罗素对这个结果
很是失望，他原来希望这些非暴力抗议活动会遭到警方镇压呢，
这样就可以乘机扩大影响了。
4月份，罗素做了一场演讲，在演讲中他提出了一个简直耸
人听闻的论点，称肯尼迪比希特勒更坏，理由是希特勒不过是想
196杀光所有的犹太人，而肯尼迪却打算不光杀害所有犹太人，而且
要杀害所有的人·
-因为他不愿意废除核武器，这些核武器随
时能够毁灭整个人类。
百人委员会继续组织非暴力抗议活动。终于，罗素得到了
他盼望已久的官方答复。这年9月，他及夫人被警察法庭传唤，
法庭对他们提出了指控，指控他们煽动公众参加非暴力抗议活
动，此外，百人委员会中的其他三十余人也受到了同样的指控。
罗素在审判中为自己的非暴力抗议活动进行了有力的辩
护。他说，他这样做是出于万不得已，因为他不想“我们的家
人、朋友、同胞和人类的大多数在一次只有输家没有赢家的竞争
中被屠杀”。不过法庭是不考虑动机的，由于罗素的确有煽动
公众参加非暴力抗议活动的事实，他被判处监禁两个月。罗素
早就预见到了这个结局，他甚至只在口袋里带了几个先令，以免
法庭要求他以罚款来代替坐牢。他明白坐牢只会令他成为一个
伟大的殉道者。后来由于他的医生的抗议，说罗素这时候已经
是一个近90岁的老人，法庭将两个月刑期改为一星期，而且只
需在监狱的医院内服刑。
罗素的被捕入狱只增加了他的同情者。几天后，又一次非
暴力抗议活动开始了，而且迅速发展成为骚乱，警察开始了大逮
捕，大批人被塞进了囚车直接运往监狱。
罗素出狱后，一如既往地投身于他的事业。他给赫鲁晓夫
去了一封信，抗议他们进行高达5000万吨当量级的核试验。赫
鲁晓夫专门给他回了信。这不是罗素第一次给赫鲁晓夫去信
了，他一般总能得到赫鲁晓夫的回音，这在一个苏联领导人是很
难得的，显示了罗素在当时的世界上享有的声望。
这年12月英国政府再次出动，逮捕了百人委员会的一批骨
197干，加之9月份被逮捕的人现在仍在监狱里，使得百人委员会的
力量被大大削弱，几乎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
1962年罗素90岁生日这天，他收到了大批来自世界各地
的祝贺信件，英国国会下院还特地举行了一次午餐会，并在伦敦
节日剧场搞了专场音乐会。
这年国际上发生的最重大的外交事件是古巴导弹危机。我
们在《现代西方历史的故事》中可以读到古巴导弹危机的情形。
1962年10月中旬，华盛顿的美国情报官员从飞临古巴上
空的U-2 高空侦察机所拍摄的照片中发现苏联正在古巴首都
哈瓦那西南地区修建基地，部署中、短程导弹和运载核武器的伊
尔-28 重型轰炸机。这些基地发射的导弹将直接威胁美国的
每一座城市，这等于把整个美国放在了古巴与苏联的枪口之下。
这些导弹据估计在发射后的几分钟之内就可以消灭8000万美
国人。
当时的肯尼迪政府立即做出强烈反应，宣布美国三军进入
战备状态，强大的海空军力量在加勒比海广阔的海域对古巴设
立了海上封锁线，用武力拦截、检查一切前往古巴的船只。在实
施隔离期间，美国在加勒比海海域部署了近两百艘舰只，在佛罗
里达集结重兵，数百架战略空军轰炸机携带核弹升空待命。在
海外的美国军事基地及潜艇上的导弹也进入戒备状态，并通过
卫星追踪站密切监视古巴与苏联的一切军事活动。
危机之初，苏联也做出了强硬的反应，宣称对美国“史无前
例的侵略”和走向“发动世界热核战争”的行为“苏联将进行最
强有力的回击”,宣称苏联船只不会听从美国海军的封锁，不会
停航和接受检查。苏联还要求美国从世界各地拆除其军事基
地，要求安理会讨论制止美国破坏和平的问题。同时，苏联和华
198沙条约组织的武装力量，包括战略火箭部队，取消了一切休假，
进入戒备。
世界一时好像走近了核大战的边缘。但事情的发展没有这
么可怕。当庞大的美国海军舰队真的在加勒比海拦截进入古巴
的苏联船只时，苏联船只并没有对抗，而是有的停下来，有的打
道回府了。
后来肯尼迪与赫鲁晓夫之间交换了数封信件。到10 月28
日，苏联电台公开广播了赫鲁晓夫的一封复信，信中说苏联已停
止在古巴部署导弹，并同意拆除已经部署的导弹，并称这是由于
美国保证不人侵古巴，苏联向古巴提供这类援助的动机已经不
存在了。
肯尼迪随即发表声明，欢迎赫鲁晓夫做出了“有政治家风
度的决定”,并说这是“对和平做出了重要而积极的贡献”。同
时他也宣布终止对古巴的海上隔离，双方的武装力量先后解除
戒备状态，古巴导弹危机结束了。
古巴导弹危机正是罗素曾经担心过的那种核战争的前奏，
如果它真的导致核战争，那将是整个人类的末日。罗素立即表
达了强烈的关注，他一方面通过舍曼恩向新闻界发表一系列声
明，表示“人类今夜正面临着一个严重的危机”,“人类极有可能
在一星期内灭亡”,一方面他还给肯尼迪、赫鲁晓夫、联合国秘
书长、英国首相和反对党领袖发出了五封电报，要求中止冲突，
并谴责了美国的行为。
罗素的声明没有白费。10月24日下午，莫斯科广播电台
就公布了赫鲁晓夫对罗素电报的答复，答复中赫鲁晓夫答应尽
一切可能阻止核战争。不久，肯尼迪也给罗素回了电报。罗素
又给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去了电报，要求他拆除导弹，换取美国
199不人侵古巴的保证。
顿时，罗素似乎成了促成古巴导弹危机和平解决的关键人
物。一个90 高龄的伟大哲学家扮演了这种角色，其影响与历史
意义不言而喻。于是，罗素偏在北威尔士的彭林别墅一下子成
了世界的政治与新闻中心，挤满了各新闻媒体的记者。
古巴导弹危机对罗素产生的一个主要影响是：罗素认为美
国，而非苏联，对世界和平威胁最大。从此罗素就跟美国政府干
上了，这几乎花掉他剩下的全部光阴。
这时候，罗素对百人委员会的工作已经感到失望了，一方面
是因为百人委员会将目光从防止核战争转向了其它方面，另一
方面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将目光集中到了罗素和平基金会的创立
上。
1963年9月，罗素和平基金正式建立了，其宗旨是“反对习
俗化的暴力与残酷，认清人类社会的障碍并奋击之，并以自由和
正义推进和平进程”。与此同时，罗素还建立了第二项基金；大
西洋和平基金。其宗旨是专门推进教育之发展。
罗素和平基金的募集工作一开始可谓有声有色，赞助人中
有他的亲戚贝德福德公爵等达官贵人，有马克斯·波恩等著名
科学家，甚至还有9个国家的领导人，包括印度总理尼赫鲁、巴
基斯坦总统阿尤布·汗、加纳总统恩克鲁玛、沙特阿拉伯国王费
萨尔、北越领导人胡志明，等等。
不过，由于舍曼恩担任着基金会的首席执行官，基金会的工
作并没有带来预期的收获。
舍曼恩现在是罗素的私人秘书了，几乎控制了罗素的全部
对外交往，这时所谓罗素发表的声明、回复的信件等几乎都是他
的“杰作”,此外他也控制了罗素和平基金会。但他以他的偏激
200与粗暴如何能做好这些事呢?例如他曾经在一封写给罗素的信
上注明“傲慢的猪”,因为他不喜欢这个写信者。他又在每一封
回信中间夹上一张纸条，要求对方捐款，甚至对那些要罗素签名
的人收费3英镑，对要求罗素写稿的杂志更是狮子大开口。这
些都严重损害了罗素及罗素和平基金会的声誉。舍曼恩还经常
代表罗素出席各种国际反核和平会议，但他参加会议的结果经
常是把会议搅得乌烟瘴气，令人厌恶。
60年代的另一件大事是越南战争。到1962年，美国在越
南已经有一万多名军事顾问，到1964年，美国开始全面干预越
南事务，此后越南战争一再升级，造成了大量无辜越南平民的死
亡。还在美国刚开始干预越南事务时，罗素已经以他的远见卓
识对将要发生在越南的惨剧发出了警告，他到处发表演讲，强烈
批评美国的越南政策。
罗素为和平而辛勤工作，但罗素和平基金会从来没有能够
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因此每年都要消耗罗素自己的大笔钱财才
能维持生存，这使罗素的财政常常捉襟见肘。为此，罗素先是想
将他所有著作的版权一次性卖掉，但有人告诉他，那样得来的钱
有一大部分会成为所得税上缴，于是罗素又想到了口袋里的自
传。他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开始写自传了，这本书一旦出版，肯定
会畅销，为他带来丰厚的版税。此外，罗素还拥有大批有价值的
文献，主要是他收到的无数人的来信，其中有许多是历史性的人
物来信。这些文献也许属当时世界上同类文献中之最丰富与最
珍贵之类。这当然与罗素的出身和年龄有关。罗素家族是英国
最显贵的家族之一，连维多利亚女王也时常来访，加之罗素本人
的经历，该有多少珍贵文献保存下来!
关于自传，罗素将其版权拍卖，仅第一卷就卖了20万美元。
201数量庞大、历史价值弥足珍贵的文献几经波折，最后被加拿大安
大略省的麦克马斯特大学斥巨资买走。
从卖出自传和文献得到大笔资金后，罗素立即将之投入了
新的项目：战争罪犯国际法庭。
有关美国在越南战争中对平民犯下的罪行受到了西方媒体
广泛的关注，此时美国国内也掀起了反战浪潮。到1966 年初，
罗素正式调查美国在越战中犯下的罪行，他派舍曼恩前往越南
实地考察，还公开征召法庭成员，由这些成员来对美国的战争犯
罪行为进行审判。到这一年夏天，法庭成员终于选定了：1945
年曾代表铁托参加“巴黎和会”的作家戴迪约担任法庭主席，其
他成员还有与罗素齐名的大哲学家让一保罗·萨特，有英国矿
工全国总工会未来的主席劳伦斯·德利，有墨西哥前总统卡迪
纳斯，有菲律宾桂冠诗人费尔南德斯，等等。舍曼恩担任法庭秘
书长。
应该说，这个法庭并不是十分公正的，因为它未遵循公正性
的第一条原则，即在审判确定其有罪之前，任何人都是无罪的。
它在审判开始之前就将被告——包括当时的美国总统约翰逊、
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等——定为战争罪犯。
1966年11月，罗素在伦敦正式宣布国际法庭成立。不过，
他只念了一篇事前准备好的短稿就匆匆离去，甚至没有接受记
者的采访。在一个如此重要的场合这样行事，这是罗素以前从
没有过的。
国际法庭成立后，罗素并未参与相关的管理工作，那主要是
舍曼恩的事，罗素和罗素和平基金会则成了法庭的钱箱。
1967年，国际法庭准备正式开庭了。由于欧洲各国纷纷禁
止该法庭在本国开庭，经过再三努力，最后开庭地点选于瑞典首
202都斯德哥尔摩，并判决约翰逊总统等人的战争罪成立。当然，这
只是一厢情愿的审判而已，对约翰逊毫无影响。
现在，罗素已经95岁了，生命已近黄昏。
罗素在最后的日子里所做的决定之一是断绝与舍曼恩的关
系。1969年7月，他取消了原来在遗嘱里规定的舍曼恩为他的
遗嘱执行人的资格，接着又正式断绝了与舍曼恩的一切关系，解
除了舍曼恩在罗素和平基金理事会中的职务，并禁止舍曼恩再
以任何形式使用罗素的名字。
1970年1月，罗素已经是老态龙钟了，只能坐在轮椅里，前
段时间还患过支气管炎。这时他接到了一所小学学生会寄来的
信，信中说学校为学生们敬仰的伟人设立了一个主任职位，爱因
斯坦是唯一担任过这一职务的人，现在爱因斯坦逝世了，他们问
罗素是否愿意继任此职。罗素立即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委任，这
是他一生中担任过的无数职务中的最后一个。
2月2日这天，上午他还如常地生活，与伊迪丝坐在寝室里
读书、聊天，但突然病情加剧，呼吸困难，到傍晚，他的生命就与
太阳一起坠落了。
203第八章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