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四篇 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Part3-在线阅读

§ 65

有了〔我们〕前此对于人类行为所作过的一切考察,我们就已

为最后的这一考察作好了准备,并已使我们〔下述〕的任务容易多

了。我们的任务就是要使行为的真正伦理意义获得抽象的和哲学

上的明确性,并把它作为我们主题思想的环节来论证。这种伦理

意义,人们在〔日常〕生活上就用善和恶这两字来标志,而这个办

法也完全可以使人们互相了解。

我们今天哲学界的作者非常奇特地把善和恶两概念当作简单 463

的,也就是不能再加分析的概念来处理。但是我首先要把这两概

念还原为它们本来的意义,以使人们不为一个模糊的什么幻觉所

束缚而以为这两概念比实际上所含有的还包括着更多的什么,以

为这两概念本身自足地就已把这里应有的一切都说尽了。这是我

能做得到的,因为我自己前此既未在美或真这些字的后面找个藏

拙的地方,现在在伦理学里我也同样不打算在善这个字后面去找

这种藏拙之所以便用一个加在这字后的什么性,——这办法在今

天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灵验,在好些场合可用以解围—,以便用

一付庄严的面孔使人相信我在说出真、美、善这三个字时,我所

做的还不只是用以指三个不着边际的,抽象的,因而内容一点也

不丰富的,来源和意义又各不相同的概念而已。谁要是熟知当今

的文献,而不得不千百次看到每一个最没有思维能力的人是如何

都相信,只要用一张大嘴和一副热情的山羊面孔说出那三个字,就

算他是说出了什么伟大的智慧了;那么,在看到这些之后,尽管

那三个字原来所指的是那么高贵的东西,可是现在在事实上,谁494

第 四 篇

又不认为已变成了肉麻的东西呢?

真这一概念在论根据律一书的第五章里,从§29起,已有了解

释。美这概念的内容,由于〔本书〕整个的第三篇才第一次获得了

应有的说明。现在我们就要把善〔好〕①这一概念还原为它本来的

意义,而这是不要费很多事就可以做得到的。这概念基本上是相

对的,是指一客体对意志的某一固定要求的相适性。因此,一切

一切,只要是迎合意志的,就不管意志是在它自己的哪一种表出

中,只要满足意志的目的,也不管这些东西在其他方面是如何的

不同,就都用善〔好〕这一概念来思维。因此我们说好食品、好路、

好天气、好武器、好预兆等等;总而言之是把一切恰如我们所愿

的都叫作善〔或好〕;所以,对于这一个人是善的〔或好的〕,对于

464 另一个人又可以恰好是相反。善〔或好了这概念又分为两类,也就

是好受的和有益的〔两类〕。——至于和这相反的概念,如果所说

的是指没有认识作用的事物,就用坏这个字来标志;比较少用而

更抽象的是用弊害一词,不过都是指不迎合意志每次要求的一切。

同其他能够和意志发生关系的一切事物一样,人们也把恰好是对

〔自己〕要求的目的有利,有帮助而友好的那些人称为好的,这和

称其他事物为好的是同一意义,并且总是保有相对的意味;例如

通俗说:“这人对我好,但对你不好”就表示着这种相对性。但是

有些人,和他们的性格而俱来的是根本就不妨碍,反而促成别人

的意志的努力,一贯都喜欢帮助人,心肠好,和蔼可亲,乐善好

施,这些人因为他们的行为方式对于别人的意志根本有着这样的

① 在德语中“善”与“好”是同一个字。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495

关系,所以都被称为好人。至于与此相反的概念,大约在近百年

来,德语用以标志有认识作用的生物(动物和人)和无认识作用的

事物的,有所不同,法语也是这样,都是用“恶”这一词〔标志前

者〕。可是在所有其他语言中几乎都没有这种区别,希腊文、拉丁

文、意大利文、英文都用“坏”这一词,既以指人,又以指无生命

的物;〔当然〕这些人或物都是和意志的某一特殊目的相反的。所

以说这考察完全要从善的消极方面出发,以后才能转到善的积极

方面,才能不再要在〔行为〕对别人的关系上而是在对〔行为者〕他

自己的关系上来探讨所谓好人的行为方式。〔这时〕尤其要尽力于

〔从两方面〕作说明,一方面是这行为显然在别人〔心里〕所唤起的

纯客观的敬意,另一方面是这行为显然在他〔自己心里〕唤起的一

种特殊的满足,因为这两方面甚至都是他以另一种牺牲为代价换

取来的。也还要说明这两者的反面,说明内心的痛苦。尽管坏心

肠为那些有此心肠的人带来那么些身外的好处,坏心肠总是和内

心痛苦相连的。由此就产生了那些伦理学体系,有哲学上的,也 465

有依傍宗教教义的。这两种伦理学体系总是想用个什么办法把幸

福和美德联系起来。前者的作法或是用矛盾 律,或是用根据律,

也就是或使德行和幸福等同起来,或使幸福成为德行的后果。不

过这都是诡辩。后者的作法则主张在经验可能认识的范围以外另

有一个世界*〔,以此来联系幸福和德行〕。根据我们的考察则相反,

* 这里还可附带指出凡是能以巨大力量赋予任何宗教教义的,凡可用以使人心深

服的始终都是这教义的伦理方面;不过不是直接当作伦理,而是紧密地和各宗教其余那

些特殊的、神话的信条相联系相交织的,好象单是由于这些信条就足以解释那 伦理方

面似的。伦理和信条交织竟至如此紧密,以至行为的伦理意义虽不是按根 据律可以说

明的。每种神话却都服从根据律,〔尽管这样矛盾,〕教徒们仍然认为行为的伦 理意义496

第 四 篇

德行的内在本质就会现为一种指向完全相反方向的努力,而不是

指向幸福的努力:而幸福就是安乐和生命。

根据上面的说法,善在其概念上就是此对彼〔的善〕,所以任

何“善”在本质上都是相对的。这是因为善只在它对一欲求的意志

的关系中才有它的本质。准此,绝对善就是一个矛盾:最高善、

至善都意味着矛盾,也就是意味着意志最后的满足,此后再无新

466 的欲求出现;意味着一个最后的动机,实现了这一动机就有了一

种不再破灭的意志的满足。根据我们在这第四篇里前此所作的考

察,这类事情都是不可想象的。犹如时间不能有起止一样,意志

也同样不能由于任何一种满足而停顿,而不再从新有所欲求。一

个持久的,完全而永远使意志冲动宁静下来的满足是意志所没有

的。意志是妲奈伊德的〔穿底〕桶。对于意志并没有什么最高善、

绝对善,而是永远只有一时的善。同时听凭人们喜欢,也可把一

个“荣誉职位”授予一个使用成习而不想完全丢掉的古老说法,好

比是把一个荣誉职位授予退休的官员似的,即是说人们可以譬喻

地、比兴地把意志的完全自我取消和否定,真正的无所欲求称为

绝对善、至善,看作唯一根治沉疴的良药,而一切其他的“善”都只

和他们的神话是完全不可分的,简直是一个东西。于是他们就把对神话 的任何攻击看

作是对正义和美德的攻击。在那些一神教的民族中,这种看法竟使无神 论或不信奉神

成为不具任何道德性的同义语。神父们当然欢迎这种概念的混淆,也只 是由于这种混

淆才可能产生那 可怕的怪物——宗教狂 热。这种 狂 热 不仅能支配个别突出错误和

凶恶的个人,也能支配好些整个的民族。最后,总算是给人类留了一点面子,宗教狂

热在我们这西方世界体现为宗教迫害的法庭,在人类历史上〔幸而〕还只出现过一次。

按最近终于证实了的资料,单是在马德里(当时在西班牙还有好多这种宗教的害人坑)

于三百年间就有三十万人因宗教案件而惨酷地死于火刑的柴堆上。任何一个热中的教

徒,在他每次还要饶舌的时候,就该立即让他回忆这一点。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497

是些〔治标的〕轻减剂、止痛剂;〔因为〕唯有这才使意志冲动永远

静默安宁下来,唯有这才提供那种不可能再破坏的满足,唯有这

才有解脱尘世之效;而这就是我们现在在我们整个考察的末尾随

即要讨论到的。在这一意义上,希腊文终极目的这个词,以及拉

丁文善的终极倒是更合本题。——关于善恶这两个字就只谈这么

多了,现在且言归正传。

如果一个人在一有机会而没有外力阻拦的时候,总有做出非

义之行的倾向,我们就称他是恶。按我们对于非义的解释,这就

叫做这个人不仅是按生命意志在他身上显现〔的程度〕肯定这意

志,而是在这肯定中竟至于否定了那显现于别的个体中的意志。

而这又表现于他要求别人的各种力量为他服务;如果别人和他的

意志的趋向对抗,还表现于他要消灭别人。高度的利己主义是这

里的最后根源,而利已主义的本质是前面已分析过了的。这里立

即可以看到两件事:第一,在这种人心里透露出一种过份强烈

的,远远超过肯定他自己身体的生命意志;第二,这种人的认识 467

完全忠实于根据律而局限于个体化原理,呆板地守着由此原理在

他自己本人和所有别人之间所确定的全部区别;所以他单是求自

己的安乐,对于别人的安乐则完全漠然;别人的生存对于他毫不

相干,和他的生存之间有着鸿沟为界。是的,真正说起来,他只

是把别人看作一些没有任何真实性的假面具。——所以这两种特

性就是坏性格的基本因素。

但是,欲求的那种高度激烈性本身 就已直接 是痛苦的永久

根源。第一,这是因为一切欲求作为欲求说,都是从缺陷,也即

是从痛苦中产生的。(所以一切欲求在刹那间的沉寂,就已正是审498

第 四 篇

美的怡悦中的一个主要因素。从第三篇里还可回忆欲求的这种暂

时沉寂,是我们作为认识的主体,纯粹而不具意志,〔即理念的

对应物〕①每次聚精会神于美的观审时就会出现的。)第二,这是因

为事物的因果关系使大部分的贪求必然不得满足,而意志被阻挠

比意志畅遂的机会要多得多,于是激烈的和大量的欲求也会由此

带来激烈的和大量的痛苦。原来一切痛苦始终不是别的什么,而

是未曾满足的和被阻挠了的欲求。即令是身体受伤或遭到残害

时,肉体的痛苦所以〔也〕能够是痛苦,就单是由于身体不是别

的,而是已成为客体的意志本身。——就是这一缘故,就因为大

量而激烈的痛苦是和大量而激烈的欲求分不开的,所以在大恶人

的眉宇之间都打上了内在痛苦的烙印。尽管这些人已经获得一切

表面上的幸福,可是只要不是他们正在欢愉的那一刹那,或是没

有伪装的时候,他们经常有一付不幸的可怜相。从这种内在的痛

苦中,从完全直接是他们本质上的痛苦中,最后甚至还产生一种不

是从单纯的自私出发,而是于自己无利单是基于别人的痛苦的快

意,这就是真正的恶毒。恶毒又可再进而演变为残忍。就恶毒

468 说,别人的痛苦已不再是自已意志达到目的的手段,而就是目的

本身。下面是对于这一现象更详细的说明:因为人是被最清晰的

认识所照明的意志现象,所以他总是拿现实的,他的意志所感到

的满足去和“认识”给他指出的,仅仅只是可能的满足较量长短。由

此就产生妒嫉:〔自己的〕每一缺陷都会由于别人的享受而显得无

限地加强了,〔相反〕由于知道别人也忍受着同样的缺陷,则自己

① 这个地方的方括弧是原文本来有的,与其他地方的方括弧不同。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499

的又将为之减轻。凡是人所共有的,和人生不可分的苦难都不怎

么使我们难受,属于气候或整个乡土方面的缺点也是这样。回忆

那些比我们自己的痛苦更大的痛苦会有镇静和止痛的作用,看到

别人的痛苦景象会使自己的痛苦减轻。现在假如一个人有着过份

激烈的意志冲动,他以火热的贪心要攫取一切,以便解除利己主

义〔诛求无厌〕的〔饥〕渴,而这时又如势所必至的,他一定要经

历到一切满足都只是表面上的假象,所获得的东西从未实现过它

在我们追求它时所作的诺言

使强悍固执的意志冲动得到最后

的宁静,而是在获得〔满足〕之后只是那愿望改变了自己的形相,

又在另一形相之下来折磨人;最后如果这愿望再没其他形相可变

了,意志冲动也没有了已认识到 的动机而止于自身,而现为可

怕的荒凉空虚之感,而带来了无可救药的痛苦;如果从这一切一

切之中,那在一般〔激烈〕程度上的欲求只是比较轻微地被感到,

也就只产生一般程度的忧郁感;而在另外一人,他已是到了显著

恶毒程度的意志现象,则必然产生一种过强的内在痛苦,永远的

不安,无可救药的创伤;那么,他就要间接来寻求他无力直接获

得的慰藉,也就是要以看到别人的痛苦景象,同时还认为这痛苦

是他的势力〔起了作用〕的表现,来缓和自己的痛苦。对于他,别

人的痛苦现在已是目的自身了,已是他可以趁心饱看的一付景色

了。真正的残忍现象,嗜血现象,就是这样产生的。这是历史上

屡见不鲜的,如在涅罗①、多密迁②这些皇帝,非洲那些现师,罗

① Nero,公元54—68年为罗马皇帝,历史上有名的专制暴君,命人 纵火焚烧罗

马城而以观火为乐。从此迫害基督教徒,不遗余力。

② Dcmitian(公元51—96)罗马帝,专制暴君,以残忍著名。500

第 四 篇

伯斯庇尔这类人,都可看到。

报仇心理已类似恶毒,它是以怨报怨而不是为将来着想。为

将来想,那是惩罚的性质。报仇只单纯是为了已经发生了的,已

经过去了的事情本身,也就不是为了于己有利,不是以之为手段

而是以之为目的,以便“欣赏”人们自己加于仇人身上的痛苦。使

寻仇报复不同于纯粹恶毒而又可为报仇行为原谅一些子的,是报

仇在表面上有些正义意味;因为这种行动在这里固然是报仇,但如

依法执行,也就是在一个集体中按集体所批准的,事先规定而为

众所周知的规则执行,就会是惩罚,也就会是正义。

469

除开那已描写过的,和恶毒从同一根子,从极强烈的意志中

产生的,因而和恶毒分不开的那种痛苦之外,现在还要加上一种

与此完全不同的,特殊的痛苦与恶毒相连在一起。这就是干任何

恶毒行为时都可感到的痛苦,不管这行为是出于自私的单纯非义

或是真正的恶毒;而按这痛苦持续的久暂,就可分别叫做良心不

安或良心责备。——谁要是对于这第四篇前此的内容,尤其是对

于篇首已阐明了的那真理,说生命本身作为意志的写照或镜子,

永远是生命意志确实保有的;并且对于永恒公道的论述——都还

记忆犹新的话,那么他就会发觉,按这些考察说,良心责备除了

下述意义外不能有别的意义;即是说良心责备的内容,抽象说

来,就是下述这个内容:——在这内容里人们〔又〕区分为两部分,

而这两部分又得完全融合一致,必须当作完全统一了的来设想。

尽管摩耶之幕是这么严密地蒙蔽着恶人的心窍,即是说尽管

这恶人是这么呆板地局限于个体化原理,以致他根据这一原理把

自己本人看作绝对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人,中间是由一条鸿沟分开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01

来的;而这种认识,因为唯有它符合他的利己主义,是利己主义

的支柱,所以〔又〕是他以全力抓住〔不放〕的,犹如“认识”几乎总

是被意志所收买的;———尽管这样,可是在他意识的最深处仍然 470

有一种潜伏的冥悟在蠕动着〔。所悟到的是〕:事物这样的一种秩

序究竟只是现象,在本体上可完全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说时间和

空间虽是这样把他和其他个人以及这些人所忍受的无数痛苦,甚

至是由于他而忍受的痛苦分开来,把这些显示为和他全不相干

的东西;然而在本体上,除开表象及其一些形式不论,显现于所

有他们〔那些个体〕中的仍然是同一个生命意志,这生命意志在这

里误认了它自己,拿起自己的武器对付自己。并且当这意志在它

的某一现象中寻求激增了的安乐时,就正是以此把最大的痛苦加

于它的另外一些现象时;而他,这恶人,又恰好是这整个的意志

〔自身〕,因而他就不仅是加害者,同时也正是受害人了。把他和

受害人的痛苦分开,使他得以幸免〔于痛苦〕的,只是一个以时间

和空间为形式的幻梦;如果这幻梦一旦消逝了,那么.按真实情

况说,他就必须以痛苦为代价来抵偿欢乐。并且一切痛苦,他认

为仅仅只是可能的痛苦,都实际的到了作为生命意志的他身上来

了;因为可能性和现实性,时间上和空间上的远和近只是对于个

体的认识,只是借个体化原理才是有区别的;在本体上却并不是

这样。这个真理就是以神话表达的,也就是使之合于根据律,由

此转入现象的形式而以轮回〔之说〕表达出来的那一真理;不过这

真理不带任何副产品的最纯净的表现却在那模糊感到而又无可慰

藉的痛苦之中。这痛苦,人们就称为良心不安。—但是,良心

不安在此以外又是从第二个直接的,和那 第一个密切联系着的502

第 四 篇

“认识”中产生的,即是由于认识到生命意志在凶恶的个体中用以

肯定它自己的强度,远远超出了它的个体现象之外,以致完全否

定了显现于其他个体中的同一个意志。所以,一个恶棍对于自己

的行为那种内心的,要向自己隐瞒的厌恶和痛恨,除了是模糊地

感到个体化原理和由此树立的人我界限这两者的虚无性,表面性

之外,同时包括有对他自己意志的激烈性、暴力 的认识;这种

激烈性也就是他用以把握生命,将自己紧紧吸住在生命上的。正

471 是这生命,它那可怕的一面就是恶棍在被他压迫的人们的痛苦中

所看到的,然而这恶棍又是那么紧密地和这痛苦交织为一体的,

以致恰好是由于这一点,然后作为他更充份地肯定他自己的意志

的那手段才是由他自己发起的最惨酷的事。他认识到自己是生命

意志集中显现的现象,感到自己陷入生命已到什么程度,由此又

感到自己陷入那些无数的,生命本质上的痛苦已到什么程度;因

为生命有着无尽的时间和无穷的空间以取消可能性和现实性之间

的区别,以使现在只是他认识到的一切痛苦变为感觉到的痛 苦。

千百万年的生生不已固然只在概念中存在,和整个的过去,未来

一样;但具有内容的时间,意志显现的形式,却只是“现在”。时间

对于个体是常新的:个体觉得自己永远是新发生的。原来生命是

不能从生命意志分开的,而生命的形式又只是“现在”。死好比是

太阳的西沉(请原谅我又重复使用这一比喻)。太阳只是看起来好

象被黑夜吞噬了,其实它是一切光明的源泉,不停地在燃烧着,给

新的世界带来新的日子;无时不在上升,无时不在下沉。起和止

都只涉及个体,是借助于时间,借助于〔个体〕这现象的形式为了

表象而有的。在时间以外的就只有意志,亦即康德的自在之物,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03

和意志的恰如其分的客体性,亦即柏拉图的理念。因此自杀并不

提供什么解脱:每人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欲求什么,他就必须也是

这个什么;每人是什么,他就正是欲求这个什么。———所以说把

良心刺痛了的,除开那仅仅是感到的认识,认识到使个体分立的

表象之形式的表面性和虚无性之外,还有对于自己意志及其强烈

的程度的自我认识。生活过程编织着验知性格的肖像,这肖像的

蓝本则是悟知性格。恶棍看到这副肖像必然要吃一惊,不管这肖

像是以那么庞大的轮廓织成的,以致这世界得以和他共有一个深

恶痛绝之感,或只是以那么纤细的线条织成的,以致单只有他自己

看见,因为同这副肖像有关的就是他自己。要是性格在它一天不

否定它自己的时候,果然不觉得自己是超然于一切时间之外 的,472

不觉得自己是历尽一切时间而不变的话,那么,过去的往事,作为

单纯的现象就也许是不足轻重的了,也许就不能使良心不安了。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过去好久了的事总还是要压在良心上

面。譬如这恳祷:“求主不要使我 受试 探”,①就〔等于〕是说:

“不要让我看到我是什么人”。——恶人在他用以肯定生命的暴力

上,在从他加于别人的痛苦中对他显现出来的暴力上,他估计着

和他距离有多远的就正是这意志的放弃或否定,〔放弃或否定生

命意志〕也就是对于这世界及其疾苦唯一可能的解脱。他看到 自

己依附于这暴力的程度,看到自己是如何牢固地被束缚在这暴力

上。在别人身上认识到的痛苦将不能使他有动于中,他只是掉在

生命和感到的痛苦的手心里。而这一点能否摧毁而克服他意志的

1)基督教《主祷文》中的一句。504

第 四 篇

激烈性,则尚在未定之天。

关于恶的意义及其内在本质的这一分析,如果作为单纯的感

受,亦即不作为明确的抽象的认识,便是良心不安的内容;并且

这一分析,由于以同样方式考察作为人类意志的属性的善,和在

最后由于考察这属性达到最高程度之后,从这属性中产生彻底的

无欲和神圣性,就会获得更大的明确性和完整性,这是因为相反

的对立面总是互相阐发的,斯宾诺莎说得非常好:“白昼既 显示

它自己,同时也显示黑夜”。

§ 66

一个不具理由的道德训条,也就是单纯的道德说教,是不能

起作用的;原因是它不成为动机。但一个有动机作用的 道德训

条,它之所以能起作用,也只是由于它对〔人的〕自爱起了作用。

凡是从自爱产生的可就没有什么道德价值。由此可知道德训条和

任何抽象的认识根本不能导致什么美德,美德必然是从直观认识

中产生的,直观认识〔才〕在别人和自己的个体之中看到了同一的

本质。

原来美德虽然是从认识产生的,却不是从抽象的,用言语可

473 以表达的认识产生的。如果是后者,那么美德也就是可以教得会

的了;那么,当我们在这儿抽象地说出美德的本质时,说出为美

德奠基的“认识”时,我们就会把每一个理解这种说法的人在伦理

上改造好了。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事实却是人们不能以伦理学

的演讲或传道说教来造就一个有美德的人,正如所有的美学,从

亚里士多德起,从来没有造就一个诗人一样。原来概念对于美德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05

的真正内在本质是不生发的,而且对于艺术也是如此。概念完全

是次要的,只能作为工具而为实现或保存从别的方面认识到 的,

已成定论的东西服务。“欲求是教不会的。”事实上,抽象的 教 条

对于美德,也就是对于心意上的善,是没有影响的。错误的教条

并无害于美德,正确的也难加以促进。假如人生的首要大事,他

伦理上的,永远有意义的价值,果然有赖于教条、宗教教义、哲

学理论之类的东西,而获得这些东西又是那么出于偶然,那可真

的太糟了。教条对于道德仅仅只有这样的价值,就是说一个由于

别方面来的,〔我们〕就要讨论到的认识原已有了美德的人,可以

从教条得出一种格式,一种公式,按这公式他可以为自己那无私

的行动向自己的理性交出一个多半只是为了过关而虚构的 理 由;

〔其实〕这理性,也就是这个人自己,并不理解这行为的本质,〔不

过〕他早已使自己的理性习惯于以这种交代为满足罢了。

教条和习惯,和模范(后者所以如此是因为普通人不相 信 自

己的判断,他已意识到判断的弱点,只追从自己或别人的经验)

相同,对于行为,对于外在的行动虽然有很大的影响,但有了这

影响并不就是改变了〔人的〕居心*。一切抽象的认识都只提供动

机,而动机则如上述,只变更意志的方向,决不变更意志 本身。

但一切可以传达的认识都只是作为动机才能对意志起作用。所以 474

不管那些教条是如何指引意志的,一个人真正欲求的,在根本上欲

求的是什么,他也永远仍然是欲求那同一个东西。他只在如何获

得这东西的途径上得到了一些别的想法。并且幻想的动机也能和

* 教会可能要说这只是表面功夫,如果不是“天惠”赐以信仰的话、这是作不得 用

的,信仰才导致再生。详见后文。506

第四 篇

真实的动机一样的引导他。所以说,例如一个人或是以莫大恩德

施于穷苦无告的人,而坚信在来世可以回收十倍于所施的 总 数;

或是把同一金额用于田产的改良上,则将来获利虽迟一点,却会

更可靠,更可观;这〔两种行为〕从伦理价值上来看就并无高下之

分了。——和为了谋财而害命的匪类一样,那信心虔诚而把异教徒

让火烧死的人,那在圣地①扼死土耳其人的人,如果这前后两人

是为了在天国里取得一席之地而分别地是他们那样做,那么他们

也是杀人犯。原来这些人只是替自己,替他们的自私自利盘算,

和那匪徒一般无二;他们不同于匪徒的只 是 手 段上的荒唐 罢

了。——如前所说,要从外面来影响意志就只有动机,而动 机又

只改变意志把自己表出的方式,决不改变意志本身。“意欲 是教

不会的。”

有些善良行为〔每〕引教条以为其实施的根据,人们在这儿就

必经常区别那教条果真是动机,还只是我们在前面说的,是表面

上的托词交代而不是别的。那人为了来自另一来源的一件好事而

企图以这种交代来使他自己的理性不要见怪。这件好事是他做的,

因为他是好人;但他不懂得如何作恰当的解释,因为他不是哲学

家而偏要为这件事想出点什么〔理由【,于是他就引教条为 依 据

了〕。可是这一区别很难找到,因为这是深藏在心情内 部的。因

此,在道德上我们几乎决不能正确地判断别人的行动,也很少能

正确地判断自己的行为。—个别人的或一个民族的行动和行为

方式,很可以受到教条、模范和风俗习惯的影响而改变,但在本

① 指耶稣出生地,在中世纪长期为土耳其人所占领,欧洲的十字军即为收复圣地

而发。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07

身上一切行动(“表面功夫”)都只是空洞的形象,唯有导出行为的

居心才以道德意义赋予行为。在很不相同的外在现象之间,道德 475

意义却可以真正完全是相同的。〔两人之间〕恶的程度相等。但可

以是一个死于轧轮的酷刑之下,一个安宁的死于亲人的怀抱之中。

同一程度的恶,在一个民族可以粗线条地表现于凶杀和吃人的野

蛮行为,在另一些民族又可以静悄悄地、精细地、小型纤巧地表

现于宫闱的阴谋、欺压和各种缜密的诡计:但是本质却是一个。

可以想象:一个完善的国家,或者甚至只是一个坚信死后有奖惩

的信条,都能制止任何一种罪行;这在政治上将是很大的收获,

但在道德上则还是一无所得,反而是〔以假乱真〕,徒使意志的写

照受到生活的障碍。

因此,居心的纯善,无私的美德和纯洁的慷慨仗义都不是从

抽象的认识出发的;但仍然是从认识出发的,是从一种直接的直

观的认识出发的。正因为这种认识不是抽象的,所以也是不容转

达的,必须由各人自己领悟;在言语中不能求得它真正适当的表

现,而是完全只能求之于人的作为、行动和生平事迹之中。我们在

这里是找美德的理论,因而就得抽象地表达美德所依据的认识的

本质;可是我们并不能在这一论述中提出这认识本身,而是只能

提出这认识的概念。这时,我们总是从行为出发,也唯有在行为

中才可以看到这认识,并且总是把行为指为这认识唯一恰当的表

现,我们只是对这表现加以阐明和解释而已,也就只是抽象地谈

出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我们以已描述过的恶为对照而谈到真

正的善以前,作为中间阶段现在就要涉及仅止于否定恶〔的问题〕

了。这就是公道。什么是义,什么是非义,上面已有充分的分析;508

第 四 篇

因此我们在这里就可以不费事的说:一个人要是自愿承认义与非

476义之间纯道德的界线,在没有国家或其他权力加以保障时也承认

这界线有效;按我们的解释也就是说:一个人在肯定自己的意志

时决不走向否定在另一个体中显现的意志,——那么,这人就是公

道的。这也就是说这个人不会为了增加自己的安乐而以痛苦加于

别人;亦即他不会犯罪,他会尊重每一个人的权利,每一个人的

财产。——这样,我们就看到个体化原理在这样一个守公道的人

那里已有所不同于在恶人那里,已不再是绝对的界墙了;看到这

守公道的人已不是恶人那样只肯定自己意志的现象,否定一切别

人的意志的现象;看到别人对于他已不再只是一些假 脸子,——

假脸子的本质和他的本质是完全不同的——,而是他已由于自己

的行为方式表明了他在别人的,对于他只是表象的现象里认出了

他 自己的本质,即认出了作为自在之物的生命意志;也就是说

他在一定程度上,在不为非义,不损害人的程度上,又在别人的

现象里发现了自己。他也正是在这一程度上看穿了个体化 原 理,

看穿了摩耶之幕;在这范围内他把在自己以外的本质和自己的〔本

质〕等同起来:他不伤害这个本质。

如果看透这种公道的内在的深处,那么在公道里就已包含一

种预定倾向,不要在肯定自己意志的时候太走远了,以免自己意

志的肯定在强制别人意志的现象为之服务时又否定了别人的意志

的现象。所以人们从别人享受了多少,就要对别人报效多少。存

心公道如果到了最高的程度,则往往已可和不再只是消极性质的

纯善相匹敌了。这时人们甚至要怀疑自己对于承继得的财产应

有的权利,而只以自己精神的或肉体的力量来维持身体;甚至感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09

到别人对自己的任何服务,自己的任何奢侈都是罪过,感到一种

责备,最后只有以 自愿的 贫苦为出路。我们看到巴斯伽尔①就

是这样的。在他已转到禁欲〔主义〕的方向时,尽管他有足够的仆

从,却不许别人侍候他;尽管他经常多病,却要自己铺床,自己

到厨房里取饮食,如此等等。(他妹妹写的《巴斯伽尔传》第 十九 477

页)和这完全相仿佛的报导说,有些印度人,甚至王公们,他们

拥有巨大财富而只用以维持他们的亲属,他们的宫庭和仆从;他

们自己却以严格的拘谨态度奉行着那些最高的行为准则,除了自

己亲手种的亲手收的之外,什么也不吃。他们这样做却是基于某

种误解而来的:原来个别的人正是由于他们富有而又有权势,他

们很可以为人类社会全体作出相当可观的贡献,以使这些贡献和

他们所继承的,借社会〔之力〕而得到保障的财产两两相称。真正

讲起来,这种印度人的过份公道已经超过了公道,也就已经是真

正的清心寡欲,是生命意志的否定,是禁欲了。这些都是我们[在

本篇〕最后将要谈到的。与此相反,干脆一事不做而只借别人之

力来生活,凭借继承的财产而一无所贡献,这在道德上就已可视

为非义,尽管在现行法律上这必然还是合法的。

我们已看到自觉自愿的公道,它的真正来源是在一定程度上

看穿了个体化原理;而不公道的人却是整个儿局限在这个原理中

的。看穿个体化原理〔这回事〕,这不仅是在公道所要求的程度上,

而且在更高的程度上,在促成积极的善意、慈惠和博爱的程度上,

也可以出现;并且,不管那显现于这一个体内的意志自身是如何

① Pascal(1623—1662),法国神秘主义哲学家,数学家。510

第 四 篇

强而有力,都可能出现。〔意志虽强,〕认识常能替这个体保持〔知

与意的〕平衡,教他抵抗那欲为非义的试探,甚至教他发挥任何程

度的善;是的,甚至发挥任何程度的清心寡欲。因此,决不可把

一个好人看作原来就是比恶人更为软弱的意志的现象,〔实际上

只〕是认识在好人心里主宰着盲目的意志冲动。不过也有些这样

的人,他们只是由于显现于他们身上的意志是薄弱的面貌似心肠

好;但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只要看他们没有足够的自制力以

完成一件公道的或善良的行动就明白了。

478如果我们现在又遇到这样一个人,作为一个罕见的例外,他

虽拥有一份相当可观的收入,但是他只以其中一小部分作为自己

用,而把所有其余的都赠与贫困的人们,自己却缺这缺那,少了

许多享受和舒适,而我们又想要解释这个人的行为;那么,完全

别开这人自己也许要用以使他的理性了解他的行为的那些教条不

论,我们就会发现他比常见的情况更加不作人我之分是他那行为

方式最简单而普遍的表现,是他那行为方式最基本的特征。如果

在别的一些人眼里看起来,人我之分是那么巨大,〔譬如〕恶人直

以别人的痛苦为自己的快乐,非义之人也喜欢以别人的痛苦作为

增进自己福利的手段;即令单纯只是公道的人也不过止于不去为

别人制造痛苦而已;也就是说根本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而且熟悉在

自己的附近有着别人的无数痛苦,可是没有决心来减轻这些痛苦;

因为他们如果要这样做,自己就必然要减少一些享受。如果说对

于所有这些人里面的任何一个,都好象是在自己的我和别人的我

之间横亘着巨大差别似的,那么,对于我们想象中这位崇高的人

则相反,对于他,人我之分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个体化原理,现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11

象的形式就不再是那么严密地局限他了,而是他在别人身上看到

的痛苦几乎和他自己的痛苦一样使他难受。因此他想在人我之间

建立平衡的均势,他割舍自己的享受,担待自己缺这缺那以缓和

别人的痛苦。他体会到在他和别人之间的区别

对于恶人是一

条鸿沟的区别——只是属于无常的、幻变的现象〔的东西〕。他无

庸作逻辑的推论而直接认识到他自己这现象的本体也就是别人那

现象的本体,这本体也就是构成一切事物的本质,是存在于一切

事物中的那生命意志。不错,他认识的这一点甚至可以推及动物

和整个的自然,因此,他也不折磨一个动物*。

他现在已不至于在自己有着多余的,可以缺少的〔东西〕时而 479

让别人忍饥挨饿,正如一个人不会今天饿上一天,以便明天有享受

不了的多着在那儿。这是因为“摩耶之幕”对于那博爱行善的人已

经是透明的了,个体化原理的骗局也收了场了。他在任何生物中,

从而也在受苦的生物中所看到的都是他自己,他本身,他的意志。

从他那儿撤走了的是这种荒唐的错误:生命意志常以这种错误而

错认了自己,它时而在这里在某一个体中享受着飘忽的虚假的欢

乐,时而在那里在另一个体中又为此而忍饥挨饿,也就是这样制

* 人对于动物生命和兽力所以有〔主宰的〕权利,是基于痛苦是随意识的明瞭而相

与俱增的〔这一事实〕。动物,或由于死亡或由于服劳役而忍受的痛苦还不 及人仅是由

于不得享有肉食或使用兽力所受痛苦的巨大,因此人在肯定自己的生存时可以走向否

定动物的生存,因为这样,整个的说来,生命意志所 受的痛苦就会比反其道而行之要

小一些。同时这也规定着如何才算不是过份 使用〔兽力〕的限度;不过人们往往超过了

这种限度,尤其是在使用驮重兽和猎 犬时是这样。因此保护动物协会的活动特别注重

这一点。我个人认为上述权 利并不能用于活体解剖,至少不能用之于高等动物。在另

外一面,一只 昆虫由于它的死亡而受的痛苦还不如人由于被它蜇伤所受痛苦之甚。

印度人则不理解这一点。512

第 四 篇

造着痛苦又忍受着痛苦而不能自己,和杜埃斯特一样贪婪地饕餐

着自己的肉;〔时而〕在这里为无过受罪而叫屈,〔时而〕在那儿却

当着〔报复之神〕涅米西斯的面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永远是在别

人的现象里认不出自己,因而也觉察不到有永恒的公道,只是被

局限于个体化原理之中,根本也就是被局限于根据律所支配的那

种认识方法之中。治好这种妄念,摆脱摩耶的骗局,这和行善布

施是一回事。不过后者是〔看穿个体化原理的〕那种认识不可少的

标志罢了。

良心痛苦的来源和意义,我们在前面已说明过了。和良心痛

480 苦相反的是心安理得,是我们在每次无私的行动之后所感到的满

足。心安理得的来因是由于无私的行为既是从我们也在别的现象

中直接认出自己的本质自身而产生的,又给我们证验了这种认识:

即认识到我们真正的自己不仅是在自己本人中,不仅在这一个别

现象中,而且也在一切有生之物中。这样,〔人们〕就觉得心胸扩

大了,正如〔人〕自私自利就觉得 胸怀窄狭一样。这是因为自私

〔心〕把我们的关怀都集中在自己个体这一个别现象上,这时,认

识就经常给我们指出那些不断威胁这一现象的无数危险,因而惶

恐的忧虑就成为我们情绪的基调了。那么〔相反〕,一切有生之物,

和我们本人一样,都是我们自己的本质这一认识就把我们这份关

怀扩充到一切有情之上,这样就把胸怀扩大了。由于对我们自己

本身的关怀缩小了,为了自己本人的那种惶恐的操心盘算也就在

根子上被削弱,被限制了:所以就有宁静的自得的喜悦心情,那

是善良的存心和无内疚的良心所带来的。所以在[多]有一次善行

之后,这种心情的出现就愈为明显,因为这善行给我们证验了这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13

种心情所依据的理由。〔而〕利己主义者〔则〕觉得自己被陌生的敌

对现象所包围,他全部的希求都寄托在自己的安乐上。善人却生

活在一个现象互相亲善的世界里,每一现象的安乐都是他自己的

安乐。所以说,即令由于他认识到人类整个的命运,没有给他的

情绪带来愉快的气氛,然而经久不变的认识到在一切有情中的都

是他自己的本质,却为他提供了情绪上一定的稳定性,甚至欢悦

的气氛。这是因为广被于无数现象上的关怀不能象集中于一个现

象上的那么使人诚惶诚恐。个别人遭遇到的偶然事故有幸有不幸,

对于个体的总和来说,偶然事故〔的幸灾〕又互相抵消而拉平了。

所以如果说别的人确立了一些道德原则,把这些原则当作实

现美德的格言和必须服从的准则,但是我,如已说过的,却不能

够这样做;因为我没有什么应该,什么准则要向永远自由的意志 481

提出。和他们相反,在我这考察相关的范围内,从某方面说和他

们那种做法相当而又相似的,就是那纯理论上的真理。单是申论

这一真理 就可看作我这论述的全部〔旨趣〕,这真理是说意志是

任何一现象的本体,但作为本体来说却又不在现象的那些形式中,

从而也不具杂多性。就这真理对行为的关系说,我不知道还有什

么更庄严的表示法,除非是用前述《吠陀》的公式:“这就是你!”

谁要是能以清晰的认识和内心的坚定信心,指着他所接触到的每

一事物而对自己说出这一公式,那么,他就正是由此而确实具有

了一切美德和天福,并且已是在通向解脱的大路之上了。

可是在我再往下谈,作为我这论 述的最后部分而指 出仁

爱——仁爱的来源和本质我们认为即看穿个体化原理

如何导

致解脱,导致生命意志的放弃,亦即 导致一切欲求的放弃之前;514

第 四 篇

并且也是在指出一条有欠温和却是更常被采用的途径如何引导人

达到上述境界之前;在这里首先还得说一句似乎矛盾的话并加以

解释。其所以要这样做,倒并不是因为它是这么一句话,而是因

为这句话是真的,并且也是属于我要阐明的这思想的完整性以内

的。这句话就是:“一切仁爱(博爱、仁慈)都是同情”。

§ 67

我们已看到如何在较低程度上看穿个体化原理就产生公道,

如何在较高程度上看穿这个原理又产生心意上真正的善,看到这

种善对于别人如何现为纯粹的,亦即无私的爱。这种爱如果到了

完善的程度,就把别人的个体和别人的命运和自己的完全等同起

来。过此以上便决不能再进一步,因为不存在任何理由要把别人

的个体放在自己的个体之上。不过其他个体如果是多数,如果他

们全部的幸福或生命受到了危险,则在份量上又很可以超过个别

482 人对自己的幸福的考虑。在这种场合,那已达到最高善和〔有了〕

完人心境的当事人就会为了多数别人的幸福而整个的牺牲自己的

幸福和生命。这样死去的有柯德罗斯①,有奈翁尼达斯②,有雷古

陆斯③,有德西乌斯·缪斯④,有阿诺尔德·冯·文克尔 瑞德⑤。

任何人,只要是志愿地、意识地为了他的亲人、乡邻,为了祖国

而不避一死,就都是这一类人物。站在〔最高善〕这一级的〔还大有

① Kodros,相传为雅典王,化装入敌营,以自己的死使神话应验而退敌。

② Leonidas,斯巴达国王,率三百人守关抗波斯军,全部牺牲。

③ Regulus,第一次迦泰基战争中的罗马统帅。

④ Decius Mus,父子皆罗马执政,死于战事。

⑤ Arnold von Winkelried,传说中的瑞士英雄,只身扑敌,身为长矛洞穿。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15

人在,〕每一个为了坚持那些造福全人类的,为全人类所应有的东

西,也就是为了〔坚持〕普遍而重大的真理,消灭重大的错误而甘愿

承担痛苦和死亡的人〔都是〕。这样死的有苏格拉底,有乔旦诺·普

禄诺;还有为真理奋斗的一些英雄也是这样在活焚的柴堆上死于

神父祭师们之手。

不过现在就上面说的〔爱即同情〕那句矛盾语来看,我还得回

忆我们前已看到痛苦对于生命,整个的说来,是本质的,与生命

不可分的〔东西〕;已看到每一愿望如何都是从一种需要,一种缺

陷产生的,因而任何满足也只是消除了痛苦,并不是获得了什么

积极的幸福;已看到欢乐虽是对愿望撒谎说它是一种积极的好事,

实际上它只是消极性质的,只是一件坏事的结束〔,等等〕。因此,

好心善意、仁爱和慷慨〔等等〕替别人做的事永远也只是减轻那些

人的痛苦而已,从而可知 能够推动这些好心善意去行善布施的,

永远只是对于别人的痛苦的认识。而这种痛苦是从自己的痛苦中

直接体会到的,和自己的痛苦等同看待的。可是由此就得出一个

结论:纯粹的爱(希腊语的“博爱”,拉丁语的“仁慈”),按其性质

说就是〔同病相怜的〕同情,至于由此所减轻的痛苦则可大可小,

而任何未曾满足的愿望总不出乎大小痛苦之外。因此,我们也无

庸客气和康德正相反,他认为只有从抽象的反有中,并且是从义

务和绝对命令这些概念中产生的一切善和美德才是真正的善,真

正的美德,而主张〔人们〕感到的同情是脆弱,并不是美德;和他

正相反,我们说:单是概念对于真正美德,和对于真正的艺术一 483

样,是不生发的;一切真纯的爱都是同情;而任何不是同情的爱

就都是自顾之私。自顾之私就是希腊文的“自爱”,而同情就是希516

第 四 篇

腊文的“博爱”。这两者的混合〔情绪〕也是常有的。甚至真纯的友

谊也常是这种混合。自顾之私表现在乐于和个性相投的朋友晤对,

这是〔混合中的〕较大部分;而同情则表现于对朋友的哀乐有真挚

的关怀,表现于人们对朋友所作忘我的牺牲。甚至斯宾诺莎也说:

“对别人的好意并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导源于同情的情意。”(《伦

理学》第三卷,前题二十七,副定理三,论说项)作为一个证据,证

实我们那句似乎矛盾的话[“爱即同情”],人们还可注意纯爱的言

语和抚爱动作中的音调、词汇完全符合于同情的音调。附带的还

可注意在意大利语中,同情和纯爱都是用同一个词“慈爱”来表示

的。

这里还得谈一谈人类天性最显著的一个特点,谈一谈“哭”。

哭和笑一样,都属于所以别人禽的表情。哭并不正就是痛苦的外

现,因为在最轻微的痛楚时也哭得出来。据我的看法,人们甚至

决不是直接为了感觉到痛而哭,而经常只是为了重现于反省中的

痛而哭。也就是说人们从感觉到的痛,即令是肉体上的痛,过渡

到痛的单纯表象,于是觉得他自己的情况是如此的值得同情,即

是说他真挚地坚信,如果别人是受这痛苦的人,他将以满腔同情

和热爱予以援助。不过在这里却是这个人自己是他真挚同情的对

象,他充满帮助人的好意,而自己却是那需要帮助的人,觉得他

所忍受的更甚于他可能看到另一个人所忍受的。在这种奇特地

错综着的心情里,直接感到的痛苦先要从一条分为两节的绕道才

进入知觉,即首先是作为别人的痛苦来想象,作为别人的痛苦而

予以同情,然而又突然觉察到这直接是自己的痛苦;——〔这时〕,

484 人的天性自然就以那种奇特的肌肉抽搐来获得痛苦的减轻。这样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17

说来,哭就是对自己的同情或被回掷到它出发点的同情。因此,哭

是以爱的能力、同情的能力和想象力为前提的;所以容易哭的人

既不是心肠硬的人,也不是没有想象力的人。哭,甚至于往往被

当作性格上一定程度的善看待,可以解人之怒,因为人们觉得谁

要是还能哭,就必然还能爱人,还能对别人同情,正因为同情是

以上述方式参预那致哭的心情的。——同这里提出的解释完全相

符的,有彼特拉克在坦率而真实地说出自己的感情时,对他自己

眼泪的发生所作的描写:

“我充满思虑,在信步而闲游,

对我自己深厚的同情袭击了我。

如此深厚——我不得不大声而哭,

而平时我并不习于这样做。”

证明这里所说的还有一种事实,那就是弄痛了的孩子们多半

要在人们加以抚爱的时候才哭,这就并非为着痛而哭,而是为着

“痛”的表象而哭。——如果我们不是由于自己的而是由于别人的

痛苦所激动,以致于哭,那么,我们哭是因为我们在生动的想象

中为痛苦的人设身处地,或是因为我们在这个人的命运中看到全

人类的命运,从而首先是看到自己的命运;所以,通过老远的绕

道总还是为了自己而哭,总还是对我们自己感到同情。这似乎也

就是在丧事中通常无例外的,自然要哭的主要原因。哀悼者所哭的

不是他自己的损失。人们应以为可耻的是这种自私自利的眼泪,而

不是因为他有时没有哭。哀悼者首先当然是为死者的遭遇而哭,不

过即令死者经历了长期沉重的不治之症而巴不得一死以求 解脱,485

哀悼者也还是要哭。控制着他〔感情〕的东西主要的是同情整个人518

第 四 篇

类的遭遇,人类注定的最后结局;任何那么上进的,往往那么有

作为的一生,都必然要随这种结局而消逝,而归于死。可是在人

类命运中,〔哀悼者〕首先看到的却是他自己的命运;并且,死者和

他的关系愈亲密,就愈是先看到自己的命运;所以死者如果是他

父亲,那就更加是先看到自己的命运了。这个父亲,即令是由于

年老而多病痛,活着已属苦恼,由于他需要侍候而已成为儿子的

重负,可是由于上述理由,儿子还是要为父亲的死而痛哭*。

868

在离题而漫谈到纯爱和同情的同一性之后,—同情折回到

自己个体则有哭的现象以为表征——,现在我又回到分析行为的

伦理意义这条线索上来,以便此后指出我所谓生命意志的否定如

何同一切善、仁爱、美德和慷慨〔等〕一样,都是出于同一来源

的。

在前面我们已看到了憎恨和恶毒都是以自私自利为条件的,

也看到这种利己主义是以局限于个体化原理的认识为基础的。和

以前看到这些一样,我们也曾把看透这个体化原理作为公道的来

由和本质;并且再进一步,也就是爱和慷慨达到极点的来由和本

质;只有看穿这个原理,由于这样而取消了人我个体之间的区别,

才使居心的全善直至无私的爱,直至为别人作出最豪侠的自我牺

牲成为可能,才解释了〔这一切〕。

* 第二卷第四十七章是补充这里的。我们几乎无庸回忆这里在861到§67提出的,

粗具轮廓的伦理学,在我论道德基础那篇获奖论文中已有过更详 尽更完备 的 论述

了。

十七十八

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19

可是,如果这样看穿个体化原理,这种直接认识到意志在它486

一切现象中的同一性,都已达到了高度的明确性,那么,这两者

立即就会对意志显示更进一步的影响。就是说如果那摩耶之幕,

个体化原理,在一个人的视线之前揭开了这么宽,以致这人不再

在人我之间作出自私自利的区别,而是关心其他个体的痛苦,在

程度上和关心自己的痛苦一样;因此他就不仅是在最高程度上乐

于助人而已,而且是准备着牺牲自己的个体,只要一旦可以由此

而拯救其他一些个体的话。于是这样一个人,他在一切事物中都

看到自己最内在的,真实的自我,就会自然而然把一切有生之物

的无穷痛苦看作自己的痛苦,也必然要把全世界的创痛作为自己

所有的〔创痛〕。对于他,已再没有一个痛苦是不相于的了。别人

的一切痛苦烦恼,〔尽管〕是他看到而不是常常能使之减轻的;一

切痛苦,〔尽管〕是他间接得到消息的,甚至只是他认为可能的,都

和他自己的痛苦一样的影响他的精神。在他眼里的已不再是他本

人身上交替起伏的苦和乐,那只有局限于利己主义中的人们才是

这样;而是他,因为看穿了个体化原理,对待所有的一切都是同

等的关切。他认识到整体大全,体会了这整体的本质而发现这本

质永在不断的生灭中,在无意义的冲动中,在内在的矛盾和常住

的痛苦中;不管他向哪儿看,他都是看到这受苦的人类,受苦的

动物界,和一个在消逝中的世界。但是现在他关心这一切,正如

利己主义者只关心他自己本人一样。对于世界既有了这样的认

识,那么,怎么教他用不停的意志活动来肯定如此这般的生命,由

此而更紧密地把自己束缚在这生命上,总是更紧紧地抱住这生命

呢?所以说,如果一个人还局限于个体化原理,局限于利己主义,520

第 四 篇

只认识到个别事物和这些事物对他本人的关系,于是这些事物就

成为他欲求的一些总是〔花样〕翻新了的动机;那么,相反的是上述

487 对于整体大会的认识,对于自在之物的本质的认识,就会成为一

切欲求的,和每一欲求的清静剂。意志从此便背弃生命:生命的

享受现在使他战栗,他在这些享受中看到了生命的肯定。〔这时〕

这个人便达到了自动克制欲求与世无争的状态,达到了真正无所

为和完全无意志的状态。——如果我们另外一些人,在沉重地感

到自己的痛苦时,或在生动地看到别人的痛苦时,有时候也接触

到生命空虚,辛酸的认识,而想以彻底,永远坚决的克制来拔去

贪欲的毒刺,来堵塞一切痛苦的来路,想纯化和圣化我们自己;

〔可是〕我们依然还是被摩耶之幕所蒙蔽的人们,那么,现象的骗局

仍然会要立即缠住我们,现象〔中〕的动机又会重新推动意志:我

们〔还是〕不能挣脱。希望〔给人〕的诱惑,眼前〔生活〕的迷人,享

受〔中〕的甜蜜,〔以及〕我们在一个痛苦世界的呻吟中,在偶然和

错误的支配之下所分享的安乐〔等等〕又把我们拖回到现象的骗局

而从新拉紧捆着〔我们的〕绳索。所以耶稣说:“富人进入天国比锚

缆穿过针眼还要难些。”

如果我们把人生比作灼热的红炭所构成的圆形轨道,轨道上

有着几处阴凉的地方,而我们又必须不停留地跑过这轨道;那么,

被拘限于幻觉的人就以他正站在上面的或眼前看得到的阴凉之处

安慰自己而继续在轨道上往前跑。但是那看穿个体化原理的人,认

识到自在之物的本质从而〔更〕认识到整体大全的人,就不再感到

这种安慰了。他看到自己同时在这轨道的一切点上而〔毅然〕跳出

这轨道的圈子。——他的意志掉过头来,不再肯定它自己的,反映⑥

世界作为意忐再论

521

于现象中的本质;它否定这本质。透露这〔一转变〕的现象就是从

美德到禁欲的过渡。即是说这个人不再满足于爱人如己,为人谋

有如为已谋〔等等〕,而是在他〔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厌恶他

自己这现象所表现的本质,厌恶生命意志,厌恶被认作充满烦恼 488

的这世界的核心和本质。因此,他正是否认这显现于他身上的,由

他的身体便已表现出来的本质,而他的行动现在就来惩罚他这现

象哄骗〔人〕,和这现象公开决裂。基本上不是别的而是意志现象

的他,已无所求于任何事物,他谨防自己把意志牵挂在任何事物

上,对于万〔事万〕物他都要在自己心里巩固一种最高度的漠不关

心〔的境界〕。——性冲动是他的身体——〔这身体〕既健康又强

壮——通过性器官表示出来的,但是他否定意志而惩罚这身体哄

骗〔人〕:在任何情况之下,他也不要性的满足了。自愿的、彻底

的不近女色是禁欲或否定生命意志的第一步。戒淫以不近女色而

否定了超出个体生命的意志之肯定,且由此预示着意志将随这身

体的生命一同终止,而这身体就是这意志的显现。大自然永远是

笃实无欺而天真的,它宣称如果这条戒律普及了的话,人种就会

绝灭;而按第二篇所说一切意志现象的关联,我认为还可以假定

随同最高的意志现象〔,人工的消灭〕,意志那些较弱的反映,动

物界也会消逝;犹如半明半暗的光线将随同充分的光线〔的消

逝〕一起消逝一样。随着“认识”的彻底取消,其余的世界也自然消

灭于无有,因为没有主体就没有什么客体。我甚至要把《吠陀》中

的一段也扯到这上面来,那里说:“和这世界上饥饿的孩子们围绕

着他们的母亲一样,一切生物也是这样指望神圣的祭品。”(《亚洲

研究》卷八。柯勒布鲁克:《论吠陀》摘自《马吠陀》。又柯勒布鲁489

522

第 四 篇

克:《杂论》卷一,第88页。)祭品根本是意味着无欲无求,而其余的

自然界都得从人类指望它们的解脱,人是祭师同时又是祭品。诚

然,这里值得以最大的注意来指出的,是这一思想已由那可敬佩

的,深刻无边的安琪陆斯·西勒治乌斯在题为《人把一切献给上

帝》的短诗中说过了,诗里说:

“人啊!一切都爱你,你的周围多么拥挤:

一切都向你走来,以便〔随你同〕见上帝。”

但是还有一个更伟大的神秘主义者:迈斯特尔·埃克哈特,他那

些绝妙的著作最近(1857年)由佛郎兹·普菲费尔出版了,才终于

成为可读的〔作品〕。埃克哈特在书中第459 页完全以这里阐述的

意义说:“我是跟着基督证实这一点的,因为他说:当我离地飞升

时,我要把一切事物随我带去(《约翰福音》第十二章第三十二段)。

所以好人也应这样把一切事物,在这些事物最初方生之际〔就〕送

呈上帝。大师们为我们证实这一点,说一切造物都是为人而设。

验之于一切造物,都是互相为用:如草之于牛,水之于鱼,空气

之于鸟,森林之于野兽。而一切造物也是这样有益于这好人:一

个好人把一物连一物带给上帝。”〔在这里〕埃克哈特是要说:人,

为了在他本身中,又和他本身一起,也把动物解脱;所以他才在

这世间利用这些动物。——我甚至认为《圣经》中艰深的一段,《给

罗 马人的信》第八通第二十一至二十四句,也得以这种意味来解

释。

在佛教里也不乏有关这问题的说法,例如世尊还在当婆提萨

陀华太子时,为了最后一次备马逃出他父亲的寝宫前往荒野,他

对马说出这一偈语:“汝在生死中,〔历劫〕无已时。自从今日后,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23

不再驮与拽。仅止此一次,坎达坎纳兮,驮我出此地。我若悟道

时(成佛时),不忘汝〔功德〕。”(《佛国记》,亚倍尔·雷缪莎译,第

233页。)

此外禁欲主义还表现于自愿的,故意造成的贫苦;这种贫苦

不是偶然产生的,因为〔在这里〕财产是为了减轻别人的痛苦而散

尽了的。在这里贫穷自身即目的,是用以经常压制意志,以便不

使愿望的满足,生活的甜蜜又来激动意志,〔因为〕自我认识对于这

意志已怀着深恶痛绝〔之心〕了。达到了这种地步的人,作为有生命

的肉体,作为具体的意志现象,总还是觉得有各种欲求的根子存

在;但是他故意地抑制着这种根子,于是,他强制自己不去做他很 490

想要做的一切,反而去做他不愿做的事,即使这些事除了用以抑制

意志外并无其他目的存在。他既然自己否定在他本人身上显现的

意志,那么他也不会反对别人〔对他自己的意志〕这样做,即是说

不反对别人对他加以非义〔之行〕。因此,他会欢迎任何外来的,由

于偶然或由于别人的恶意而加于他的痛苦;他将欣然接受任何损

失,任何羞辱,任何侮慢,他把这些都当作考验他自已不再肯定

意志的机会,来证实他是欣然站到意志现象

即他自己本人

——的任何敌对的方面去了。因此,他能以无限的耐心和柔顺来

承受这些羞辱和痛苦,他毫无矫情地以德报怨,他既不让愤怒之

火,也不让贪欲之火重新再燃烧起来。

和抑制意志本身一样,

他也抑制意志的可见性,意志的客体性,也就是抑制他的肉身。他

很菲薄地赡养着这躯壳,不使它丰满地成长和发达,以免它重新又

使意志活动起来,更强烈的激动起来;〔因为〕身体乃是这意志的单

纯表出,是反映意志的镜子。所以他要采取斋戒绝食的措施,甚524

第 四 篇

至采取自鞭自苦的办法,以便用经常的菲薄生活和痛苦来逐步降

服和灭绝意志;他把这意志看作自已和这世界在痛苦中生存的根

源,是他所深恶痛绝的。—〔在未死以前,〕这意志的本质由于

自愿的否定它自己,除了那一点微弱的残余现为这躯壳的生机外,

是早已死去了的。如果死亡终于到来而解散了意志的这一个现象,

那么,死,作为渴望的解脱,就是极受欢迎而被欣然接受的了。在

这里和别的人不同,随着死亡而告终的不仅只是现象,而且是那

本质自身也取消了。〔在未死前〕本质在这现象中,由于这现象,还

有着一种只是微弱的生存*;现在〔在死到来时〕却是这根最后的,

491 已腐朽的纽带也扯断了。对于这样结局的人,这世界也同时告终

了。

我在这里既不善于辞令,又只是以一般的表现方式所描写的,

倒并不是什么独自杜撰出来的哲学童话,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不,

这是那么多圣者们和高贵心灵的可羡慕的生活。基督教徒中就有

这样的人,在印度教和佛教徒中更多,其他教派中也不是没有。尽

管注入他们理性中的教条是如此大不相同,然而一切美德和神圣

性唯一能够从而产生的那种内在的,直接的直观认识却都是以同

一方式通过〔他们的〕生平事迹表现出来的。原来这里也表出了直

观认识和抽象认识之间的巨大区别,这区别在我们整个考察中是

如此重要而又是到处贯穿着的,〔只是了以前注意得太少了。两种

* 这一思想已在上古的梵文哲学著作《僧怯颂》里用一个美妙的比喻表示 出来了:

“灵魂暂时还留存在肉体的外壳中,犹如制钵的土胚在已成器之后由 于前此所 受的力

仍然继续转动一样。直到飞升的灵魂脱离肉体,大自然对它不起作用了,灵魂才得彻底

的解脱。”柯勒布鲁克:《杂论:关于印度人的哲学》第一卷第259页。荷 雷斯·威尔逊

(Horace Wilson):《僧怯颂》,§67,第184页。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25

认识之间有着一条鸿沟,就认识这世界的本质说,唯有哲学是渡

过这鸿沟〔的桥梁〕。从直观方面,也就是从具体方面说,任何人

都已意识了一切哲学真理;但是把这些真理纳入抽象的知识,纳入

反省的思维,却是哲学家的事;在此以外,哲学家不应再搞什么,

也不能再搞什么。

那么,也许这里才是第一次抽象地,不带神话地把神圣性,自

我否定,顽强意志的消灭,禁欲等等的本质说成是生命意志的否

定;而否定生命意志是完全认识了意志的本质,这认识又成为意

志的清静剂之后才出现的。与此相反,一切圣者和禁欲主义者都

是直接认识到这一点的,并且是通过行动来表出这一点的。在内

在的认识上他们都相同,却各按他们原来在理性中所接受的信条

而各自说着一种极不相同的语言。他们各按这些信条,印度教的,

基督教的,喇嘛教的圣者们必然地各有一套理由来解释他们的行 492

为,但在事情的本身上,这些都完全不相于。一个圣者可以有满脑

子最荒唐的迷信,或者相反,也可以是一个哲学家:两者的效果

完全一样。唯有他的行动才显示他是圣者,因为他的行动,在道

德方面说,不是从抽象的,而是从直观的理解直接认识到世界及其

本质而产生的,只是为了满足他的理性才由他用某种教条加以解

释。因此,一个圣者不必一定是哲学家,同时一个哲学家也不必

一定是圣者;这和一个透顶俊美的人不必是伟大的雕刻家,伟大

的雕刻家不必是一个俊美的人,是同一个道理。要求一个道德宣教

者除了他自己所有的美德之外就不再推荐别的美德,这根本是一

种稀奇的要求。把世界的整个本质抽象地,一般地,明确地用概

念来重述,并给理性把这种本质作为反映出来的写照固定在不变526

第 四 篇

的,经常备用的概念中,这就是哲学;也再没有别的什么是哲学。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在第一篇里引过培根的那一段话。

但在上面对于生命意志的否定,或是对于一个高贵心灵的事

迹,一个慷心无欲,自动忏悔的圣者的事迹,我的描写也恰好只

是抽象的,概括的,因而也是冷静的。意志之否定所从出的认识

既然是直观的而不是抽象的,那么这种认识也不能在抽象概念中

而只能在行为和事迹中有其 完整的表现。因此,为了更充分地理

解我们在哲学上所说的生命意志之否定,人们还得从经验和实际

中熟悉一些范例。人们当然不能在日常的经历中碰到这些例子,斯

宾诺莎说得好:“因为一切卓越的东西既难能又稀少,”那么,如果

没有特殊的幸运作一个亲眼的见证,人们就只得以这类人物的传

记满足自己了。如我们在至今还只是由翻译才得知的 少数几篇

493〔经文〕中所看到的,印度的文献有很多圣者们、忏悔者们的生活记

述;他们都叫做什么“印度修行的圣者”,“印度忏悔者”等等。在

德·波利尔夫人所著有名的,但在任何观点上也不值得称道的《印

度神话》中就包含许多这一类卓越的例子(尤其是在第二卷第十三

章中)。在基督教徒中也给这里打算要作的说明提供了些例子。人

们可以阅读那些时而叫做“圣者之心”,时而叫做“虔教徒”、“清教

徒”、“虔诚的宗教幻想家”等人物的传记。〔不过〕这些传记大半都

写得不好。这种传记也在不同的时代出过集子,如特尔斯 特根①

的《圣心传》。莱兹的《再生者的轶事》。在我们的时代则有坎尼所

搜集的一些传记,其中多数都写得很坏;不过也有一些写得好的,

① Tersteegen(1697—1765),德国宗教改革派的神秘主义者,宗教诗歌作者。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27

特别是《倍阿达·斯督尔明传》是我认为写得好的〔一篇〕。《圣芳

济·冯·阿西西传》完全是属于这儿的,他是禁欲主义真正的人格

化,是一切托钵僧的模范。比他较年轻的同时代人,也是经院学

派中的有名人物圣朋纳文杜拉曾为他写过传,这本传记最近又重

版了,就叫做《圣芳济传:圣朋纳文杜拉编》(苏埃斯特版,1847

年)。不久以前在法国还出版过沙文·德·马兰精心整理,利用一

切有关资料写成的一本详细传记:《圣芳济·冯·阿西西传》。和这

些寺院文献平行的还有远东方面的姊妹作,这是斯宾斯·哈代一

本极为可读的书:《东方僧侣主义:瞿县佛创始的托钵僧派述事》

(1850年)。这本书在另外一件外衣下给我们指出了同一件事。人

们也可看到在〔圣者禁欲〕这件事的本身上,不论从有神论宗教或

无神论宗教出发,都没有什么分别。但是作为最卓越的一本传记,

我可以介绍德·顾蓉夫人的自传。对于我所确定的概念,这本书

提供了特别适合和最详尽的例证,乃是一个事实的说明。每一缅

怀这高贵而伟大的心灵,我心里总是充满敬意。认识这一心灵而

公正地对待她心灵上的优点,同时又原谅她理性上的迷信,必然

是任何一个善良的人所乐为的。这恰好和思想卑鄙的人,亦即大 494

多数人,看这本书总要认为有问题,是一个道理;因为〔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任何人无论在哪里一贯都只能赏识那些和他自己相

投的东西,至少也得他和这些东西稍微有点天性〔相近〕。〔这个

道理〕在知识的领域内可以这样说,在伦理的领域内也可以这样

说。在一定程度上人们甚至还可把那在著名的法文斯宾诺莎传看

作是属于这里的〔又〕一个例子;如果人们把斯宾诺莎那篇极不够

完善的论文《智力的校正》开始那一段卓越的文字作为阅读这本传528

第 四 篇

记的钥匙〔,那就更好了〕。就我所知,我可以介绍这段文字是平

伏汹涌的激情最有效的一服清凉剂。最后还有伟大的歌德,尽管

他是那么有希腊气质的人,他却并不认为把人性中最高贵的这一

方面,表现在他的使事物明朗的文艺这面镜子里,有什么和他的

气质不相称的地方。所以他在《一个优美的心灵之自白》里,以理

想化的手法为我们描述了克勒登柏尔格小姐的生平;后来在他

的自传里又对这事提出了历史的 资料。此外 他还给我们讲过两

遍有关圣者菲利波·奈瑞的一生。——世界史固然总是要,并且

必然要对这些人物保持缄默,而这些人物的事迹对于我们这考

察中最重要的这一点却是最好的,唯一充分的说明。这是 因为

世界史的题材完全是另一套,是相反的一套,亦即不是生命意

志的否定和放弃,而是这意志的肯定和这意志 在无数个体中的

显现。在这显现中,意志和它自己的分裂以充份的明确性出现

于意志客体化的最高峰;于是出现于我们眼前的时而是个别人由

于他的聪明机智而胜过别人,时而是群众由于他们的数量而具

有的暴力,时而是偶然机会人格化为命运之后的 权威,而常见

的却是这一切挣扎的徒劳和虚空。但是我们,因为我们在这里并

不追求现象在时间上的线索,而是作为哲学家在探讨行为的伦

理意义,并且是拿这一点作为唯一的绳准来 衡量 我们认为有意

义的和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就不会因畏惧庸俗和平凡总是多

数〔人的属性〕了而被阻止不去坦白承认世界上所能出现的最伟

495 大、最重要、最有意义的现象不是征服世界的人而是超脱世界的

人,——事实上也就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后者〕这样一个人静悄悄

的,不为人所注目的生平事迹。这样一个人由于〔上述〕那种认识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29

使他茅塞顿开,他根据这认识放弃了,否定了充塞一切,在一切

事物中推动着,挣扎着的生命意志。意志的这一自由直到这里才

仅仅在他身上出现了,由此,他这个人的行动才恰好是一般的行

动的反面。所以对于哲学家来说,圣者们,否定自己的人们的那

些传记尽管写得那么坏,甚至是混杂着迷信和荒唐而写出的,但

因为题材的意义重大,故仍然要比普禄达尔克和利维乌斯①重要

得多,教育意义丰富得多。

此外,为了更详细和更充份地认识到在我们这论述的抽象性

和一般性中叫作生命意志之否定的是什么,再考察一下那些充满

这种精神的人们在这种意义上所定出来的伦理训诫〔也〕是有很大

帮助的。这些训诫同时也会指出我们的〔这一〕见解,尽管在纯哲

学上的表出是这么新颖,〔实际上〕是如何的古老。同我们最接近

的是基督教,基督教的伦理就完全在上述精神的范围之内,并且

不仅是导向最高度的博爱,而且也导向克制 欲求。最后,〔否定

意志〕这个方面在耶稣门徒的著作中显然地已有了萌芽,不过直到

后来才有充分的发展,才明显的说了出来。我们看到使徒门〔已

有这样〕的训诫:爱你邻近的人要和爱自己一样;要行善,要以德

报怨,以爱报怨;要忍耐,要柔顺,要忍受各种可能的侮辱而不

反抗;饮食要菲薄以抑制佚荡,要抗拒性冲动,如果可能的话就

完全戒色〔等等〕。这里我们已看到禁欲或真正否定意志的初阶。

否定意志这一词所说的正就是福音书里所讲的否认自己,掮起十

字架。(《马太福音》第十六章二十四、二十五两段;《马可福音》第

① Livius(公元前59—后17),罗马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史》。530

第 四 篇

496 八章三十四、三十五两段;《路加福音》第九章二三、二四 两 段,

第十四章二六、二七、三三、三段。)这一倾向不久就愈益发展而

成为忏悔者、隐士和僧侣的缘起了。这本来是纯洁而神圣的,然

而也正是因此所以完全不能适合于大多数人,〔所以,这种倾向

既在许多人中间流行起来,〕由此而发展出来的就只能是伪装的虔

诚和可怕的丑行了。这是因为“滥用最好的即是最坏的”。在后来

建成了的基督教里,我们才在基督教圣者和神秘主义者的著作中

看到那种禁欲的萌芽发展成为茂盛的花朵。这些人的布道除了讲

求纯洁的仁爱而外,还讲求彻底的清心寡欲,自愿的彻底 贫困,

真正的宁静无争,彻底漠然于人世的一切;讲求本人意志的逐渐

寂灭和在上帝中再生,完全忘记本人而浸沉于对上帝的直观中

〔等等〕。关于这一切,人们可在费涅隆①著的《圣者们所论内在生

活规范解说》中找到完整的记述。但是基督教精神在它这方面的

发展,可以说没有哪里比在德国神秘主义者的著作中,也就是在

迈斯特尔·埃克哈特理当有名的《德国的神学》一书中,还有更完

善,更有力的说明了。路德在他给这本书写的序言中说,除了《圣

经》和奥古斯丁外,他从任何一本书也不能象从这本书一样 更懂

得什么是上帝,什么是基督,什么是人。——我们一直到1851年才

从普菲费尔校订的斯督特迦特版本得到了这本未经改篡的 原文。

这本书里所记载的规范和训诫对于我所论述过的生命意志之否

定是一种最完备的,从内心深处的信心中产生的分析。所以人们

在以犹太教加新教的自信而对此作出否定的武断之前,应该好

① Fene'lon(1651—1715),法国作家,总主教。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31

好的拿这本书学习一下。在同一卓越的精神中写下来而不能和这

本书完全同样评价的是陶勒的《基督贫困生活在后世的 摹仿》和

《生命的神髓》。我认为这些真诚基督教 神秘主义者的说教 比之

于《新约全书》,就好比是酒精对酒的 关系一样。或者这样说:

凡是我们在《新约全书》中象是透过一层轻纱或薄雾看到的东西,497

在神秘主义者的著作中却是毫无遮拦地,充分清晰 明确地摆

在我们眼前的,最后人们还可把《新约全书》看作第一次的超凡

入圣,把神秘主义看作第二次的超凡入圣—“小神秘和 大神

秘”。

可是我们在上古的梵文著述里就看到我们所谓生命意志之否

定已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已有更多方面的说法和更生动的描写,

〔这些〕都是基督教和西方世界所不能及的。至于人生的这一重要

伦理观点所以能在印度获得更进一步的发展和更坚定的表现,主

要原因可能是由于这儿完全没有外来因素的局限,不象犹太教之

于基督教。基督教崇高的创始人,或意识地或不意识地不得不迁

就犹太教以使新的教义与旧的犹太教相衔接;于是基督教便有了

两种性质大不相同的组成部分,我想其中纯伦理的部分首先应该

是基督教的因素,而且是基督教专有的因素,并想以此区别基督

教和原有的犹太教教义。如果人们在已往就曾多次担心过这一卓

越的,造福人类的宗教有一天会要完全濒于崩溃,特别是在现在

这个时代更要担心,那么,我认为可以为这种担心找得到的理由,

只是这个宗教不是由一个单一的因素所组成的,而是由来源不同,

单凭世事变迁牵合到一起去的两种因素组成的。由于这两种组成

部分对于逼到头上来的时代精神关系不同,反应不同而产生 分532

第 四 篇

化,在这种情况下,基督教的解体可能是势所必然的。不过在解

体之后,基督教的纯伦理部分仍可永保不受损害,因为这是不可能

毁灭的部分。——尽管我们所知道的文献还很不充分,我们现在就

已看到在《吠陀》中、在《普兰纳》中,在诗歌、神话、圣者轶事、

语录和生活戒律*中已从多方面有力地表出了印度教的伦理。在这

498 种伦理中,我们看到有这样一些训诫:要完全否定一切自爱以爱

亲邻;慈悲不仅以人类为限,而要包括一切有情;施舍要不惜散

尽每日辛勤的所得;对一切侮辱我的人要有无边的容忍;不论对

方 如何恶劣,要以仁德报冤仇;欣然甘愿忍受一切羞辱;禁各

种肉食。追求圣道的人则绝对戒色并禁一切淫逸之乐,要散尽一

切财产,抛弃任何住所,亲人,要绝对深密的孤寂,在静默的观

照中度此一生;以自愿的忏悔和可怕的,慢性的自苦而求完全压

制住意志〔等等等等〕。这种自苦最后可以至于以绝食,葬身鳄鱼之

腹,从喜马拉雅山圣峰上坠崖,活埋,以及投身于优伶歌舞欢呼

簇拥着的,载着菩萨神像游行的巨型牛车之下〔等等为手段〕而甘

愿自就死亡。这些训诫的来源已达四千余年之久,直到现在,尽

管这〔印度〕民族已四分五裂了,依然还是他们所遵守的,个别的

* 例如人们可参考昂克敌·杜柏隆的《邬布涅伽研究》第138、144、145、146页。

——德·波利尔夫人著《印度教神话》第二卷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各章。

——《亚细亚杂志》第一卷克拉卜洛特(Klaproth)著文《论佛教》;同一出处还有《婆诃

华·佶多》或《克利希纳》和《阿容对话录》,在第二卷里有《摩诃牧伽华》。再就是威廉·

琼斯的《印度教戒律纂编或摩奴法典,译自梵文》,德译者许特勒(Huttner)1797年版,

特别是第六章和第十一章。——最后在《亚细亚研究》中还有很多地方〔论及这一点〕(最

近四十年来,印度文献译成欧洲语文的不断增多,如果我现在要补充本书第一版〔有

关这问题〕的注释,可能会要占去好几页的篇幅)。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33

人还不折不扣的履行到极端*。一面要求最沉重的牺牲,一面又

能够在一个拥有几千万人口的民族里这样长期地保有实践的效

用,这种东西就不可能是任意想出来的怪癖,而必然是在人性的

本质中有其根据的。但是还有这么回事,那就是人们在读一个基

督教和一个印度忏悔者或圣者的传记时,对于双方那种互相符合 499

的地方还有不胜惊异之感。在各有着基本不同的信条,习尚和环

境的同时,双方的追求和内在生活却完全相同。双方的训诫也是

相同的,例如陶勒谈到彻底的贫苦时说:人们应该自求贫苦,而

办法就是完全散尽一切可从而获得任何安慰或获得人世间任何满

足的东西。显然,这是因为这一切东西总是给意志提供 新的营

养,而这里的目的原是要这意志完全寂灭。在印度方面,我们在

佛的戒律里看到与此相对应的说法,这些戒律禁止忏悔者不得有

住所和任何财物,最后还禁止频频在同一棵树下栖息,以免对此树

又发生任何亲切或爱好之感。基督教的神秘主义者和吠檀多哲学

的布道人还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认为一切外在的善行和宗教

作业对于一个已经功德圆满的人都是多余的。——时代这样不同,

民族这样不同,而有这么多的互相一致之处,这就在事实上证明

这里所表明的,并不是象乐观的庸俗精神喜欢坚持的那样,只是

神智上的一种什么怪癖或疯癫,而是人类天性本质的,由于其卓

越故不常见的一个方面。

至此我已指出一些资料,从这些资料中人们可以直接地以生

* 840年在耶格尔恼特(Jaggernaut)地方举行宗教游行时,有十一个印度教教徒

投身于车轮之下而立刻被辗毙。(1840年12月30日《泰唔士报》刊出东印度一个地方的

通讯。)534

第 四 篇

活为来源而认识到那些表出意志之否定的现象。在一定的范围说,

这是我们整个考察中最重要的一点。然而我仍然完全只是大致地

谈到这一点,因为指出那些以亲身经验现身说法的人〔,请人们自

己去〕参考,要比无力地重述他们所说过的而毫无必要地再胀 大

本书的篇幅好得多呢。

我只想还加上几句以便一般地指出这些人的〔心理〕状态。我

们在前面已看到恶人由于他欲求的激烈而受着经常的,自伤其身

500 的内在痛苦;最后在一切可欲的对象都已穷尽之后,又以看到别

人痛苦来为顽固的意志的馋吻解渴;那么,与此相反的是那已经

领悟生命意志之否定的人;从外表看尽管他是那么贫苦,那么寡

欢而总是缺这缺那,然而他的〔心理〕状况却充满内心的愉快和真

正天福的宁静。这已不是那个不安的生命冲动,不是那种鼓舞欢

乐了。欢乐是以激烈的痛苦为事前,事后的条件的,譬如构成贪

生的人们一生的那种欢乐;〔这里不是欢乐〕而是一种不可动摇的

安定,是一种深深的宁静和内心的愉快。这种境界如果出现于我

们眼前或出现在我们的想象之中,那是我们不能不以最大的向往

心情来瞻仰的;因为我们立即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超过一切一

切无限远的东西,因为我们的良知〔常〕以“战胜自己,理性用事”

这响亮的口号召唤我们到那儿去。于是我们觉得〔下面这个比方〕

很对,即是说我们的愿望从人世间赢得的任何满足都只是 和〔人

们给乞丐的〕施设一样,〔只能〕维持他今天不死以使他明天又重

新挨饿。而清心寡欲则相反,就好比是继承了的田产,使这田产

的主人永远免除了〔生活上的〕一切忧虑。

从第三篇里我们还记得这一点,即是说对于美的美感,那种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35

怡悦,大部分是由于我们进入了纯观赏状态〔而 来的〕。在这瞬

间,一切欲求,也就是一切愿望和忧虑都消除了;就好象是我们

已摆脱了自己,已不是那为了自己的不断欲求而在认识着的个体

了,已不是和个别事物相对应的东西了;而客体成为动机就是对

这种对应物而言的。〔在这瞬间,〕我们已是不带意志 的认识的永

恒主体,是理念的对应物了。我们也知道这些瞬间,由于我们这

时已摆脱了狠心的意志冲动,好比是已从沉重的烟雾中冒出来了

似的,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一切幸福的瞬间中最幸福的〔一瞬〕。由

此我们就可以想象,要是一个人的意志不只是在一些瞬间,如美

感的享受,而是永远平静下来了,甚至完全寂灭,只剩下最后一

点闪烁的微光维持着这躯壳并且还要和这躯壳同归于尽,这个人

的一生必然是如何的幸福。一个这样的人,在和他自己的本性作 501

过许多艰苦的斗争之后终于完全胜利了,他所剩下的就只是一个

纯认识着的东西了,就只是反映这世界的一面镜子了。再没有什

么能使他恐惧,能激动他了;因为他已把“欲求”的千百条捆索,

亦即将我们紧缚在这人世间的捆索,作为贪心、恐惧、嫉妒、盛

怒,在不断的痛苦中来回簸弄我们的捆索,通通都割断了。他现在

是宁静地微笑着在回顾这世间的幻影。这些幻影过去也能够激动

他的心情,能够使他的心情痛苦,但现在却是毫无所谓地出现在

他眼前,好比棋局已终之后的棋子似的;又好象是人们在狂欢节

穿戴以捉弄我们,骚扰我们,而在翌晨脱下来了的假面具和古怪

服装似的。生活和生活中的形形色色只好象是飘忽的景象在他眼

前摇晃着,犹如拂晓的轻梦之于一个半醒的人,这时现实已曦微

地从梦中透出而梦也不能再骗人了。正是和这梦一样,生活的形536

第 四 篇

形色色也终于幻灭,并无须越过什么巨大的障碍。从这些考察中

我们可以学会理解顾蓉夫人在她那部传记的末尾是在什么意味之

下要屡屡地说:“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不相干,我不能再对什么

有所欲求;我每每不知道我自己的有无。”——为了说明如何在意

志寂灭之后,肉体的死亡(肉体只是意志的显现,故随意 志 的取

消而失去一切意义)已不能再有什么苦的意味,而是很受欢迎的,

请再容许我把这位神圣的忏悔者自己的话引在这里,尽管这些话

是没经修饰过的〔,她说〕:“光荣的高峰如日中天;是一个再没有

黑夜继之而起的白昼,是即令在死亡中也不怕任何死的一生;因

这一死已战胜了那一死,又因为谁已经历了第一个死,就不再品

味到第二个死了。”(《德·顾蓉夫人传》第二卷第13页)

这时我们可不能以为生命意志的否定,一旦由于那已成为清

静剂的认识而出现了就不会再动摇,人们就可在这上面,犹如在

经营得来的财产上一样高枕无忧了。应该说,生命意志的否定

502 是必须以不断的斗争时时重新来争取的。这是因为身体既是意志

本身,不过是在客体性的形式中,或只是作为表象世界中的现象

而已;那么,这身体要是一天还活着,整个的生命意志就其可能

性说也必然还存在,并且还在不断挣扎着要再进入现实性而以其

全部的炽热又重新燃烧起来。因此,我们认为在那些神圣人物的

传记中描写过的宁静和极乐只是从不断克服意志〔这种努力〕产生

出来的花朵,而同生命意志作不断的斗争则是这些花朵所由孳生

的土壤:因为世界上本没有一个人能够有持久的宁静。因此,我

们看到圣者们的内心生活史都充满心灵的斗争,充满从天惠方面

来的责难和遗弃;而天惠就是使一切动机失去作用的认识方式,世界作为肃志再论

537

作为总的清静剂而镇住一切欲求,给人最深的安宁敞开那条自由

之门的认识方式。所以我们看到那些一度达成了意志之否定的人

们,还是以一切的努力把自己维持在这条路上,拿从自己身上逼

出来的各种克制,拿忏悔的严酷生活方式和故意找些使自己不快

的事,拿这一切来抑制不断再要抬头的意志。最后,因为他们已

认识到解脱的可贵,所以他们为了已争取到手的福田还有那种戒

慎恐惧的心情,在任何无伤大雅的享受时或他们的虚荣心有任何

微弱的激动时还有那种良心上的顾虑。〔再说〕虚荣心在这里也是

最后才死去的,在人的一切嗜欲中,也是最活跃,最难消灭,最

愚蠢的一种。——在我已多次用过的禁欲这一词里,从狭义说,我

所理解的就是这种故意的摧毁意志,以摒弃好受的和寻找不好受

的来摧毁意志;是自己选定的,用以经常压制意志的那种忏悔生

活和自苦。

我们如果看到那些已达成意志之否定的人们实行〔上述〕这些

办法以保持自己在这种状态〔不退步〕,那么,忍受痛苦,有如命

运所加于人的痛苦,根本就是达到这种状态的第二条道路(第二条503

最好的途径①)。是的,我们可以认定大多数人都是在 这一 条道

路上达到意志之否定的;还可认定把彻底的清心寡欲带给人的,

最常见的是本人感到的痛苦而不是单纯被认识了的痛苦,〔并且〕

往往是临近将死的时候。这是因为只能在少数人那里,单纯的认

识,——因看穿个体化原理而后产生心意上的至善和普泛的博爱,

最后让这些人认识到人间一切痛苦即是他们自己的痛苦—,就

① 关于“第二条最好的途径”请参看斯多帕阿斯的《箴言 集 锦》,第二卷,第374

页。538

第 四 篇

足以导致意志的否定。即令是在那些接近着这一点的人们。他本人

的舒适情况,刹那间的诱惑,希望的招引,和经常是一再要自荐

的意志之满足,亦即快乐,几乎都是否定意志的经常障碍,都是

重新肯定意志的经常诱惑。因此,人们在这方面的意义上〔特地〕

把所有这些诱惑都当作魔鬼人格化了。所以大多数人都必须先由

本人的最大痛苦把意志压服了,然后才能出现意志的 自 我否定。

这样,所以我们看到人们在激烈的挣扎抗拒中经过了苦难继续增

长的一切阶段,而陷于绝望的边缘之后,才突然转向 自己的 内

心,认识了自己和这世界;他这整个的人都变了样,他已超乎自

己和一切痛苦之上,并且好象是由于这些痛苦而纯洁化,圣化了

似的。他在不可剥夺的宁静,极乐和超然物外〔的心境〕中甘愿抛

弃他前此极激烈地追求过的一切而欣然接受死亡。这是在痛苦起

着纯化作用的炉火中突然出现了否定生命意志的纹银,亦即出现

了解脱。即令是过去很坏的人,间或我们也看到他们通过最深刻

的创痛也纯化到这种程度:他们成为另一个人了,完全转 变了。

因此,以往的恶行现在也不再使他的良心不安了;不过他们还是

情愿以死来赎这些恶行;并且〔也〕乐于看到〔自己〕那意志现象消

504 灭,现在这意志对于他们已是陌生的和可厌恶的了。关于这种由

于大不幸,由于一切解救都已绝望所带来的意志之否定,伟大的

歌德在他不朽的杰作《浮士德》里格勒特小姑娘的痛苦史中,给我

们作了明确的形象化了的描写,这样的描写是我平日在文艺里还

没看到过的。这是从第二条道路达到意志之否定的标准范例;它

和第一条道路不一样,不单是由于认识到全世界的痛苦,自愿承

担这痛苦,而是由于自己感到本人过度的痛苦。很多悲剧在最后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39

虽然也是把剧中有着强烈欲愿的主人公引到完全清心寡欲的这一

点;〔但〕到了这一点之后,一般就是生命意志及其现象的同归于

尽。就我所知道的说,象上述《浮士德》中的描写使我们这样明确

而不带任何杂质地看到这种转变中最本质的东西,那是没有的。

在实际生活中,我们〔还〕看到一些不幸的人们,因为他们在

一切希望都被剥夺之后,还要神智完全清醒地走向断头台上不光

荣,不自然,经常充满痛苦的暴死,所以他们是必须尝尽最大限

痛苦的人们,他们也常是在这〔第二条〕道路上转变的。我们虽然

不能认为在这些人的性格和大多数人的性格之间有着很大的区

别,犹如他们的命运所显示的区别那么大,命运上的区别绝大部

分要归之于环境〔的不同〕;但是他们仍然是有罪的,在相当大的

程度上也是恶人。不过我们现在看到他们之中的好多人,在完全

绝望已成事实之后,还是在上述方式之下转变了。他们现在表现

着心意上真正的善良和纯洁,表现真正痛恨做出了任何有些微恶

意或不仁的行为;他们宽恕了自己的仇敌,即令是使他们无辜而

受罪的仇敌。他们不只是在口头上这样做,不是害怕阴间的判官

而假意这样做,而是在实际行动上,出于内心的严肃这样做,并

且绝对不想报仇。是的。他们终于欢迎自己的痛苦和死亡,因为

生命意志的否定已经出现了。他们每每拒绝人家提供的救援而欣

然地、宁静地、无上幸福地死去。在过份的痛苦中,生命的最后

秘密自行向他们透露出来了,即是说受害与为恶、忍痛 和仇恨、

折磨人的人和被折磨的人,在服从根据律的认识里尽管是那么不505

同,在本体上却是一回事,是同一个生命意志的显现。生命意志

〔只是〕借个体化原理而使它的自相矛盾客体化:他们已充分认识540

第 四 篇

到为恶与受害的双方,而当他们终于体会了双方的同一性时,他

们现在就把双方拒绝于自身之外,就否定了生命意志。至于他们

用那种神话或信条来对他们的理性说明这种直观的、直接的认识

和他们的转变,如已说过,那是完全无关宏旨的。

当马迪亚斯·克劳第乌斯①写下那篇大可注意的文章时,无

疑的他是这种心灵变化的见证人。那篇文章刊在《范德斯白克的使

者》(第一卷第115页)中,题目是《××的皈依史》。文章有着如下

的结束语:“一个人的想法可以从圆周上的这一点转移到正对面

的一点,又可再回到原先的那一点,如果情况给这人指出〔来〕去

的那段弧线的话。在人,这些变化并不一定就是些什么大事或有

趣的事。但是那大可注意的、罗马正教的、超绝的转变,〔由于〕

这时那整个的圆周已无可挽回的被扯断以至心理学的一切规律都

空洞无用了,〔由于〕这时已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至少也是发

生了洗心革面的变化,以致人们好象眼睛里去掉了翳障似的,却

是这种〔人生〕的大事;即是说任何人只要他一息尚存,如果他能

对于这种事情听到一点什么确实可靠的东西或有所经历,他就离

父别母〔而去了。”

此外,就这种由痛苦而来的纯化说,死的迫近和绝望〔心情〕

并不是绝对必要的。没有这些,〔单〕是由于大不幸和创痛,对于

生命意志自相矛盾的认识也会不可阻拦地涌上心头,而一切挣扎

的虚无性也就会被理解了。因此,我们常看到一些人在激情的冲

动中过着非常波动的生活,如帝王、英雄、追求幸福的冒险者

① Mathias Claudius(1740—1815),德国诗人。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41

〔等〕突然地变了样,转向清心寡欲和忏悔,成为隐士和僧侣。属 506

于这类型的是一切道地的皈依史,例如莱孟德·陆卢斯①的皈依

史就是〔其中之一〕。他追求已久的一个美妇人终于允许他到闺房

去幽会,这时他眼看自己的愿望就要得到满足了;可是正在这

时,那妇人解脱了自己的护胸带,露出她那惨遭癌毒糜烂的乳房

给他看了。从这一瞬间起,他好象是看过了地狱似的,纠正了自

己,悔改了;他离开了麻约迦国王的朝廷而到沙漠里忏悔去了*。

与此很相似的是朗赛②神父的皈依史,这是我在〔本书〕第二卷第

四八章中简述过了的。如果我们详察这两人〔悔改〕的契机都是从

人生的欢乐过渡到人生的惨痛,这就给我们解释了一个很突出的

事实,解释了何以欧洲一个最富于生命之欢,最开朗愉快,最肉

感最轻浮的民族,———法国民族——,反而产生了一个宗教组织,

比一切宣誓守戒的僧侣组织还要严格得多的组织,即特拉披斯

会。这个组织一度崩坏之后,又由朗赛恢复旧规,并且尽管有过

那些革命,那些教会的改革和风行一时的不信神道,这个组织直

到今天还保持着它的纯洁性和可怕的严格〔戒律〕。

上述这种关于人生性质的认识仍然又可随同〔获得这认识的〕

契机一同消逝,而生命意志和以前的性格又相偕卷土重来。我们

看到激情的彭维吕多·捷林尼③一次在监狱里,又一次在重病中,

本已由于痛苦而改邪归正了;但在痛苦消逝之后,他仍然故态复

① Raymund Lullius(1234—1315),意大利哲学家。

* Bruckeri 著《哲学史》第四卷第一篇第10页

② Rance(1626—1700),法国僧侣,天主教特拉披斯会创始人。

③ Benvenuto Cellini(1500—1571),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的雕刻家和金银器制

造家。542

第 四 篇

萌。从痛苦中产生意志之否定根本没有从因生果那种必然性,意

志仍然是自由的。原来这唯一的一点就正是意志的自由直接出现

于现象中的地方,这也就是阿斯穆斯所以要对“超绝的转变”强烈

地表示惊异〔的原因〕。随着每一痛苦都可设想还有一种在激烈程

度上超过痛苦,因而更不受拘束的意志。这就是柏拉图所以在《费

507 桐》中讲述那种人,直到行刑之前的顷刻还在大吃大喝,还在享受

性的快感,至死还在肯定生命。莎士比亚在波福主教*〔的形象〕

中给我们看到一个肆无忌惮的坏蛋的可怕结局,看到他因为任何

痛苦和死亡都未能压服那凶顽到了极度的意志而死于无可奈何的

绝望之中。

意志愈是激烈,则意志自相矛盾的现象愈是明显触目,而痛

苦也愈大。如果有一个世界和现有的这世界相比,是激烈得无法

相比的生命意志之显现,那么这一世界就会相应地产出更多的痛

苦,就会是一个〔人间〕地狱。

因为一切痛苦,〔对于意志〕既是压服作用,又是导致清心寡

欲的促进作用,从可能性上说〔还有着一种圣化的力量;所以由

此就可说明何以大不幸,深创巨痛本身就可引起别人的某种敬重

之心。但是这个忍受痛苦的人若要真正是我们所敬重的,那就必

须是这样:即是说在他把他的生平当作一连串的痛苦来回顾时,

或是在为一个巨大的治不好的创痛而哀伤时,他所看到的并不只

是这恰好陷他一生于悲苦的一系列情况,并不止于他所遭遇到的

个别的大不幸;——因为若还只是这样看时,则他的认识还是服

*《享利第四》第二部第三幕第三场。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43

从根据律的,还是胶着在个别现象上的,他还是一贯的要活命,

不过是不想在轮到他的这些条件下活命而已-—;而是他的眼光

已从个别上升到一般,他已把自己的痛苦看作整个痛苦的一个特

例;而是当他在伦理方面成为天才时已把自己的痛苦只算作千百

种痛苦中的一个情况,因而这人生的全部既被理解为本质上的痛

苦,已使他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这样,他在我们面前才真正

是值得敬重的。因此,歌德所著《妥尔瓜脱·塔索》一剧中的公主,

在她诉说自己和亲人们的一生是如何伤感寡欢时,她自己却完全

只朝普遍一般看,也就值得敬重。

我们想,一种极高超的人物性格总带有几份沉默伤感的色彩,

而这种伤感决不是什么对于日常不如意的事常有的厌恶之心(这508

会是一种不高尚的气质,甚至还令人担心是否存心不良),而是

从认识中产生的一种意识,意识着一切身外之物的空虚,意识着

一切生命的痛苦,不只是意识着自己的痛苦。但是,必须由于自

己本人经历的痛苦,尤其是一次巨大的痛苦,才能唤起这种认识,

例如彼得拉克就是那么一次没有满足的愿望竟使他对于整个一生

抱着那种无欲无求的伤感〔态度〕。他的著作透露这种哀伤,非常

动人;原来他所追求的达芙妮①不得不摆脱他的追求以便为他留

下诗人不朽的月桂冠来代替她自己。如果意志由于这样重大不可

挽回的损失而被命运斷伤到一定的程度,那么,在别的方面几平

就不会再有什么欲求了;而这人物的性格也就现为柔和、哀怨、高

尚、清心寡欲了。最后如果那股怨忿之气再没有固定的对象了,

① Daphne,希腊神话中人物,为了庇护艺术神阿颇罗而化为月桂树。544

第 四 篇

而是泛及于生命的全部,那么,这怨气在一定范围内就可说是一

种“反转向内”,是一种回缩,是意志的逐渐消逝;还甚至于是不

声不响地,却是在最内在的深处伤害着意志的可见性,亦即伤害

着身体。人在这时就觉得绑着自己的捆索松了一些,轻微地预觉

到宣告身体和意志同时解体的死亡;于是这股怨忿之气又是有一

种隐蔽的喜悦之情随伴着的。这种喜悦,我相信,即一切民族中

最忧郁的那民族〔英国民族〕叫做“哀怨之乐”的东西。然而也正是

在这里横亘着感伤性这一暗礁,在生活本身中有之,在文艺的生

活描述中亦有之;即是说人们老是哀伤,老是怨诉,却不自振作,

不上进于清心寡欲;这就把天上人间一同都丧失了,而剩留下来

的就只是淡而无味的多愁善感。痛苦,唯有在进入了纯粹认识的

形式,而这认识作为意志的清静剂又带来真正的清心寡欲时,才

是〔达到〕解脱的途径,才因而是值得敬重的。就这一点说,我们

在看到任何一个大不幸的人物时,可总要感到几分敬意,和美德

高风令人起敬相仿佛;同时,我们对于自己的幸福状态也觉得有

509 点儿惭愧似的。我们不免要把每一痛苦,不管是自己感受的或别

人的,至少是当作可能接近美德和神圣性〔的阶梯〕看;相反,对

于享受和人间的满足则要看作与此相去愈远。甚至还可以进一步

这样看,即是说每一个在肉体上或精神上担负着巨大沉重痛苦的

人,乃至任何一个人,在完成一项最费劲的体力劳动之后,汗流

满面,显然已精疲力竭,却耐心地忍受着这一切而无怨言;我说,

每一个这样的人,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他,我们就觉得他活象一个

病人在接受一种痛苦的治疗似的,他甘愿甚至是满心欢喜地忍受

着由治疗引起的痛苦,因为他知道所忍受的痛苦愈大,则致病的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45

因素被消灭的也愈多,因此眼前痛苦〔的大小〕就是衡量他病愈的

尺度。

根据前此〔所说〕的一切,生命意志之否定,亦即人们称为彻

底的清心寡欲或神圣性的东西,经常总是从意志的清静剂中产生

的;而这清静剂就是对于意志的内在矛盾及其本质上的虚无性的

认识。〔至于〕这种矛盾和虚无,则是在一切有生之物的痛苦中表

现出来的。我们论述过的两条道路的区别就在于唤起这种认识的

〔原因〕究竟只是纯粹被认识到的痛苦,借看穿个体化原理而自愿

以之为自己的痛苦,还是自己本人直接感受到的痛苦。没有彻底

的意志之否定,真正的得救,解脱生命和痛苦,都是不能想象的。

在真正解脱之前,任何人都不是别的,而是这意志自身。这意志

的现象却是一种在幻灭中的存在,是一种永远空无所有,永不遂

意的挣扎努力,是上述充满痛苦的世界;而所有一切人都无可挽

回地以同一方式属于这一世界。这是因为我们在上面已看到,生

命总是生命意志所保有的,而生命仅有的,真正的形式则是“现

在”。这一形式,〔因〕现象中既然还有生和死起支配作用,〔所以〕

是上述一切人永远摆脱不了的。印度神话是用这么一句话来表示

这一点的,神话说:“众生皆〔入轮回〕转生”。性格在伦理上的巨

大区别有着这样的意义,即是说:坏人要达到意志之否定所由产

生的那种认识,还有无限远的距离;所以在生活中有可能出现的 510

一切痛苦,他却在事实上真正的面临这些痛苦了;因为他本人眼

前的什么幸福状况也只是一个借助于个体化原理而有的现象,只

是摩耶的幻术,只是那乞丐的黄粱梦。他在他意志冲动激烈而凶

猛时所加于别人的痛苦就是衡量〔他自己〕那些痛苦的尺度,而这546

第 四 篇

些痛苦的经验并不能压服他的意志,也不能导致最后的否定〔意

志〕。一切真正的、纯洁的仁爱,甚至于一切自发的公道则相反,

都是从看穿个体化原理而产生的。个体化原理的看穿如果发挥充

分的力量就会导致完整的神圣性和解脱;而神圣和解脱的现象就

是上述清心寡欲无企无求的境界,是和清心寡欲相随伴而不可动

摇的安宁,是寂灭中的极乐*。

869

在我们的考察方式的范围内现已充分阐述过的生命意志之否

定,是意志自由出现于现象中唯一的活动;因而也就是阿斯穆斯

所谓超绝的转变。再没有什么还比真正取消意志的个别现象—--

自杀——更有别于这生命意志之否定的了。自杀离意志的否定还

远着,它是强烈肯定意志的一种现象。原来〔意志之〕否定的本质

不在于人们对痛苦深恶痛绝,而是在于对生活的享乐深恶痛绝。

自杀者要生命,他只是对那些轮到他头上的〔生活〕条件不满而已。

所以他并没有放弃生命意志,而只是在他毁灭个别现象时放弃了

生命。他要生命,他要这身体畅遂无阻的生存,要肯定这身体;但

是错综复杂的环境不容许这样,这就给他产生了巨大的痛苦。生

511 命意志本身觉得自己在这一个别现象中被阻拦到这种程度,以致

它不能开展它的追求了。于是意志就按它自己的本质自身来作出

决定,即是说这本质自身是在根据律的那些形态之外的,所以它并

不在乎任何个别现象;因为本质自身不与一切生灭相涉,而是一切

* 第二卷四八章是补充这里的。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47

事物的生命中内在的东西。原来前述牢固的,内在的,使我们一切

人甭经常在死的恐怖中生活的那种确定不移之理,亦即意志决不

会少了它的现象这一确定不移之理,在自杀这事上也支持这一行

动。所以说,生命意志既显现于这自表其生(僖华)中,也显现于“自

我保存”(毗湿拿)的舒泰状态中和生殖(婆罗摩)的淫欲中。这就

是连环三神祇三位一体的内在意义,而任何一个人都完全的是这

统一性,尽管这统一性在时间上忽而拾举三位一体中的这一神,忽

而又抬举那一神。——和个别事物对理念的关系一样,自杀对意

志之否定也是这样一个关系:自杀者所否定的只是那个体而不是

物种。我们在上面已看到,由于生命意志是确实不怕没有生命的,

而痛苦之于生命又是本质的〔东西〕,那么,自杀,亦即一个个别

现象的自甘毁灭,也就是一个完全徒劳的、愚蠢的行为;〔因为现

象毁灭时,〕自在之物却依然无恙,犹如不管彩虹所依存的雨点是

如何迅速地在替换更易,彩虹自身仍坚持不收一样。此外,这种

行为,作为生命意志自相矛盾最嚣张的表现,也是摩耶的杰作。

这种矛盾,我们既在最低的那些意志现象上,在各种自然力以及

一切有机个体为了物质、时间和空间而争求外现的不断斗争中看

到它,又在意志客体化上升的各级别上看到它愈来愈显著,愈明

显可怕;那么,在最高级别上,亦即在人的这理念上,这个矛盾

终于达到了这样的程度,即是说不仅是表出这同一理念的个体间

在互相残杀,而且是同一个体对自己本身宣战。〔而这时〕个体用

以追求生命和抗击生命的障碍与痛苦的激情竟至于使个体来毁灭 512

自己;也就是那个体的意志在痛苦尚未摧毁意志之前,先自以一

次意志活动来取消这身体,而身体就只是意志自己的成为可见罢548

第 四 篇

了。正是因为自杀者不能中止欲求,所以他停止活下去;而意志

在这里就正是以取消它的现象来肯定自己,因为它〔此外已再无

别法来肯定自己了。但是正因为它所逃避的痛苦,作为压制意志

的作用,可能导致它自己的否定,可能导致解脱,所以自杀者在

这方面就等于一个病人,在一个痛苦的、可能使他全愈的手术已

开始之后,又不让作完这手术,而宁愿保留病痛。痛苦已来到面

前,并且作为痛苦也就开辟了到达意志之否定的可能性,但是他,

由于毁灭意志的这现象,身体,以保留意志不被扼杀,他把痛苦

撵走了。——这就是几乎一切伦理学,不管是哲学上的或宗教上

的,何以要谴责自杀行为的理由,虽然它们自己对于这一点除了

古怪的、诡辩的理由之外,并不能提出别的理由。可是如果有那

么一个人,他是由于纯道德的冲动而制止了自杀行为的,那么这

种自我克制的最深意义(不管他的理性用些什么概念把这意义装

扮起来)就是这样:“我不逃避痛苦,以便痛苦能有助于取消生命

意志,——这意志的现象是如此悲惨——,因为痛苦正在这方面

加强我现在对于世界的真正本质所获得的认识,即是说这认识将

成为我意志最后的清静剂而使我得到永久的解脱。”

大家也知道时常一再发生自杀行为株连儿女的情况:作父亲

的先弄死他痛爱的孩子们,然后自杀。我们想想,良心、宗教,

以及所有那些流传下来的观念都教他知道杀人是最严重的罪行,

然而他在自己死的时候还要干出这杀人的事,并且是虽然不可能

有任何自私的动机,还是干出来了;那么,这种行为就只能这样解

513 释,即是说个体的意志在这里是直接在孩子们身上认出它自己的,

不过还是拘限在把现象当本质的错觉中;同时因认识到一切生命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49

的痛苦而深受感动,于是就误认本质自身也可以随同现象来取消;

所以,他既直接看到自己又在孩子们身上活下去,就想把自己和孩

子们从生存和生存的痛苦中拯救出来。——还有一个与此完全类

似的错误,那就是人们妄想以在射精时使大自然的目的落空的办

法①来达到自愿的戒色所成就的事;或是着眼于生命不可避免的

痛苦,甚至于不尽一切力量来为每一个闯进生命里来的〔小宝贝〕

保障它生命的安全,反而要助长新生婴儿的死亡。这是因为如果

已经有了生命意志,那么,生命意志作为形而上唯一的东西,作

为自在之物,就没有一种暴力能够打破它,暴力只能消灭生命意

志在此时此地的现象。至于它自身,除了通过认识以外,什么也

不能取消它。因此得救的唯一途径就是意志无阻碍地显现出来,

以便它在这显现出来的现象中能够认识它自己的本质。唯有借助

于这认识,意志才能取消它自己;同时也能随之而结束和它的现

象不可分的痛苦:却不可能借助于物质的暴力,如杀死精子,如

毙婴,如自杀。大自然正是把意志引向光明,因为意志只有在光

明中才能得到解脱。因此,一旦生命意志——那是大自然的内在

本质——已经作出了决定,就该以一切方式来促进大自然的那些

目的。——

另有一种特殊的自杀行为似乎完全不同于普通一般的自 杀,

可是人们也许还未充分注意到。这就是由最高度的禁欲自愿选择

的绝食而死,不过这种现象在过去总是混杂着好多宗教的妄想甚

至迷信,因而真相反而不明了。然而彻底否定意志似乎仍能达到

① 指避孕方法。550

第 四 篇

这样的程度,即是说借吸收营养以维持肉体的生机所必要的意志

514 也消失了。这一类型的自杀决不是从生命意志中产生的,与生命

意志风马牛不相及;这样一个彻底清心寡欲的禁欲主义者只是因

为他已完完全全中断了欲求,才中断了生命。这里除了绝食而死

之外,别的什么死法大概是想不出来的(如其有可能,则是从一种

特殊迷信中产生的);因为〔任何〕缩短痛苦的企图确已是一定程度

的肯定意志了。在绝食时,充满这样一个忏悔者的理性的那些信

条则反映着他的幻想,好象有一种什么更高超的东西曾命令他绝

食似的,而〔其实只〕是内心的倾向驱使他这样做。这方面较早的

例子可以在下列书刊中找到:《布累斯劳〔地区〕自然史、医学史

汇编》1799年9月份,第363页起;贝耳:《文哲园地消息》1685年

2 月份,第189页起;齐默曼:《论孤寂》卷一,第182页;在1764

年的《科学院史》中呼杜英的一篇报告重印于《开业医师用病例选

集》卷一,第69 页。较晚近的报导也可在下列书刊中找到:胡非

南编的《实用医学杂志》卷一第181 页,卷四八第95 页;纳塞编

的《精神病医生专用杂志》1819年度第三期第460页;《爱丁堡地区

医学和外科手术杂志》1809年度第五卷第319页。在1833年各报都

登载了英国历史家林廓德博士在元月间自行饿死于〔英国〕多维尔

地方的消息,根据后来的报导又说死者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一

个亲属。不过这些消息大部分都是把那些当事人当作精神病患者

来描写的,现已无法查明这种说法究竟真实到什么程度。虽然只

是为了更妥善的给人性这一触目的,不同寻常的,前已提过的现

象保存一个少有的例子,我还是想在这里记下这类报导新近的一

条消息。这一现象至少在表面上属于我想把它纳入的这范围之内,

十八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51

此外,这也将是一个难于解释的现象。我所说的新近消息刊登在

1813年 7月29日的《纽伦堡通讯》中,原文如下:

“据来自伯尔尼的报导说在杜尔恩地方的一座密林中发现了

一个小茅屋,内有一具男尸,距生前大约已有一月光景,现已在515

腐臭中。所着衣履,不能据以判断死者生前的身份。尸旁放着两

件很精美的衬衣。最重要的遗物是一本《圣经》,书中夹着白色纸

页,其中一部分是死者涂写过的。在这些纸页上他记下了离家的

日期(但未注明籍贯),此后他说:上帝之灵驱使他到荒野去祷告

和绝食斋戒。他在到此的旅程中已绝食七日,然后他又进了饮食。

从此在他新居之地他又开始绝食若干日。每绝食一日都划上一笔

作记号,共有五划,五划之后这个朝山的香客可能就死去了。此

外还有一封写给某牧师的信,信的内容是关于死者听到这牧师所

讲过的一篇宣道辞;可是也没写上收信人的住址。”——在这种由

于极端禁欲和一般由于绝望产生的两种故意死亡之间,还可能有

些中间阶段和两者相混杂的情形,这些固然是难于解释的,不过

人类心灵本有一些深邃、阴暗,和错综复杂的地方,要揭露和展

出这些地方是极度困难的。

§ 70

我们现已结束了我所谓意志之否定的全部论述,人们也许可

能以为这一论述和以前有关必然性的分析不相符。〔那儿说〕动机

之有必然性正和根据律其他每一形态相同、从而动机和一切原因

一样,都只是些偶然原因。在这些偶然原因上人的性格展出它〔自

己〕的本质,并且是以自然规律的必然性透露着这本质,所以我们552

第 四 篇

在那儿曾干脆否认过自由作为“不受制于内外动机的绝对自由”。

这里根本不是要取消这一点,我反而是要人们回忆这一点。事实

上,意志只是作为自在之物才能有真正的自由,而自由亦即独立

516 于根据律之外。〔至于〕意志的现象,它的基本的形式无论在什么

地方都是根据律,都是必然性手心里的东西,那是没有这种自由

的。可是还有这么唯一的一个情况,直接在现象中也能看出这种

自由,那就是这样一个情况:这自由在给那显现着的东西办最后

结束时,因为这时那单纯的现象,就它是原因锁链中的一环说,亦

即就它是被赋予生命的身体说,仍然还在只充满现象的时间中继

续存在着,所以那以这现象自显的意志,由于它否定这现象透露

出来的东西,就和这现象处于矛盾的地位了。譬如性器官,作为

性冲动具体可见的表现,尽管还是在那里并且还是健全的,可是

已没有,在内心里已没有性的满足的要求了,这就是刚才讲的那

种〔矛盾〕情况。〔同样,〕整个的身体也只是生命意志的具体表现,

然而迎合这一意志的那些动机已不再起作用了;是的,现在却要

欢迎并渴望这躯壳的解体,个体的了结,因而对于自然的意志的

最大障碍也是受欢迎的了。这一现实的矛盾是由于不知有任何必

然性的意志自身,自由地直接侵入意志现象的必然性而产生的。我

们一面主张意志有按性格所容许的程度而被动机决定的必然性,

一面主张有彻底取消意志的可能性,从而一切动机都失去了作

用;那么,这两种主张的矛盾就只是这一现实的矛盾在哲学的反

省思维中的重复罢了。但是这里却有统一这些矛盾的钥匙在,即

是说性格得以摆脱动机的支配力的那种情况不是直接从意志,而

是从一个改变过了的认识方式出发的。也就是说,如果〔人的〕“认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53

识”还是局限于个体化原理,干脆服从根据律的认识,而不是其他

的认识,那么动机的巨大力量就还是不可抗的;但是,假使个体化

原理被看穿了,那些理念,亦即自在之物的本质作为一切事物中的

同一意志,又直接被认识了,而从这认识又产生了欲求的普遍

〔可用〕的清静剂,那么个别动机就失去效力了,因为和动机相呼

应的认识方式已被完全不同的又一认识方式所遮没而引退了。517

因此,性格固然永远不能有局部的变更,而必须以一种自然规律

的守恒性个别地执行意志〔的所欲〕,而性格整个地又是这意志的

显现。然而正是这个“整个”,这性格自身,又可以由于上述认识

的改变而完全被取消。这种性格的取消,如前已引证过的,就是

阿斯穆斯对之惊异而称之为罗马正教的,超绝的转变的东西。这

也正是在基督教教会里很恰当的被称为再生的东西,而这所由产

生的认识也就是那被称为“天惠之功”的东西。——正是由于这里

所谈的不是性格的一种改变,而是整个儿的被取消,所以尽管那

些性格在被取消之前——〔现在,取消性格已生效——是那么不

同,但在既被取消之后就在行为方式上表现出很大的相似性,虽

然各按其概念和信条不同,各自说的话还是很不相同的。

在这种意义上说,关于意志自由即这一古老的,常被反驳又常

被坚持的哲理也就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了,而教会里关于天惠之功

和再生的信条也不是没有意思和意义的了。我们现在不过是出乎

意料的看到〔这种哲理和教义〕两者的符合一致,并且此后我们也

就能理解那卓越的马勒布朗希是在什么意义上〔才〕能够说“自由

是一个神秘”了,〔其实〕他也说得对。原来基督教的神秘主义者所

谓的天惠之功和再生在我们看来只是意志自由唯一直接的表现。554

第 四 篇

只有意志获得它本质自身的认识,又由这认识获得一种清静剂而

恰是由此摆脱了动机的效力,才会出现意志的自由。〔至于〕动机

则在另一种认识方式的领域内,这认识方式的客体就只是些现象

而已。——所以自行表出自由的可能性是人类最大的优点,动物

永远不可能有这种优点;因为理性的思考力不为眼前印象所局限

而能通观生活的全盘乃是这一可能性的条件。动物不自由,没有

518 自由的一切可能性,甚至也不可能有一个真正的,经过考虑的选

择作用;〔因为〕真正的选择要在事前结束动机之间的冲突,而动

机在这里又必须是抽象的表象。因此,那饥饿的狼就会以石子要

落到地面上来的那种必然性一口咬入山鸡野兔的肉,而不可能认

识到它既是被扑杀的〔对象〕,又是正在扑杀的〔主体〕。必然性是

大自然的王国;自由是天惠的王国。

因为意志的自我取消,如我们已看到的,是从认识出发的;而

一切认识和理解按其原意都是不随人意为转移的,所以欲求的否

定,亦即进入自由,也不能按预定意图强求而得,而是从人[心]

中的认识对欲求的最内在关系产生的,所以是突然地犹如从外飞

来的。正是因此,所以教会称之为天惠之功。可是教会认为这仍

有赖于天惠的接受,那么清静剂起作用仍然还是意志的一种自由

活动。因为随这种天惠之功之后,人的全部本质压根儿变了,反

过来了,以致他不再要前此那么激烈追求过的一切了,也就是犹

如真有一个新人替换了那个旧人似的;而天惠之功的这一后果,教

会就称之为再生。原来教会所谓自然人,是他们认为没有任何为

善的能力的,这就正是生命意志。如果要解脱我们这样的人生,就

必须否定这生命意志。也就是说在我们的生存后面还隐藏着别的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55

什么,只有摆脱了这世界才能接触到〔这个什么〕。

不是依根据律看,不是朝个体看,而是朝人的理念,在理念

的统一性中看,基督教的教义在亚当身上找到了大自然的象征,即

生命意志之肯定的象征。亚当传给我们的〔原〕罪使我们一切人都

得分受痛苦和永久的死亡。原罪也就是我们和亚当在理念中的统

一,这理念又是由生生不已这根链带而在时间上表出的。在另一 519

面,教义又在人化的上帝①身上找到了天惠的,意志之否定的,解

脱的象征。这人化的上帝不带任何罪尤,也就是没有任何生命意

志,也不能象我们一样是从坚决肯定意志而产生的,不能象我们

一样有一个身体,——身体彻底只是具体的意志,只是意志的显

现——,而是由纯洁的童贞女所生,并且也只有一个幻体。最后

这一说本是以掌教〔神父〕,亦即坚持此说的教会长老为根据的。

阿伯勒斯是特别主张这一说的,德尔杜良②又起而反对阿伯勒斯

及其追随者。但是奥古斯丁也是这样注解《给罗马人的信》第八通

第三段的,他说:“上帝派遣他的儿子在有罪的肉体形相中”,也

就是说:“原来这不是一个有罪的肉体,因为它不是从肉欲中诞生

的;然而有罪的肉体形相仍然在他身上,因为那究竟是要死的肉

体”(第八三篇问题部分第六六题)。在他另一部叫作《未完稿》③的

著作中(第一篇第四七节)他又教导说原罪既是罪,同时又是罚。在

新生的婴儿身上已带着原罪,不过要在他成长时才显出来。然而

①指耶稣。

② Tertullian(公元200年前后),基督教的哲学辩护人之一,拉丁基 督文学的奠

基人。

③ 指奥古斯丁的主要著作《上帝之国》。556

第 四 篇

这种罪的来源还是要溯之于犯罪者的意志。这个犯罪者据说就是

亚当;而我们所有的人又都在亚当中生存。亚当不幸,我们所有

的人也在亚当中不幸。——实际上原罪(意志的肯定)和解脱(意志

的否定)之说就是构成基督教的内核的巨大真理,而其他的一切大

半只是〔这内核的〕包皮和外壳或附件。据此,人们就该永远在普遍

性中理解耶稣基督,就该作为生命意志之否定的象征或人格化来

理解〔他〕;而不是按福音书里有关他的神秘故事或按这些故事所

本的,臆想中号称的真史把他作为个体来理解。因为从故事或史

实来理解,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容易完全使人满足。这都只是为一

般群众〔过渡到上述这种理解的宝筏,因为群众他们总要要求一

些可捉摸的东西。——至于基督教在近代已忘记了它的真正意义

而蜕化为庸俗的乐观主义,在这里不与我们相于〔,也就无庸赘述

了〕。

520

此外基督教还有一个原始的,福音的学说。奥古斯丁在教会

首脑的同意之下曾为捍卫这个学说而反对伯拉奇乌斯①的庸俗

〔理论〕②,〔马丁·〕路德曾在他所著《关于遵守最高决议》一书中特

别声明他以剔除错误,保护这个学说的纯洁性为努力的主要目标。

——这个学说就是:意志不是自由的,最初原来是臣服于为恶的

倾向之下的;因此意志所作的事迹总有些罪过,总是有缺陷的,决

不能上跻于公道;所以最后使人享天福的不是〔人们〕所作的事迹。

而只是信仰。这信仰本身又不是从预定的企图和自由的意志中产

生的,而是由于天惠之功,无须我们的参预,好象是从外面降临

① Pelagius,公元400年前后的英国僧侣。

②指否认原罪,主张人能自救的理论。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57

到我们身上来的。——不仅是上面提过的那些信条,就是最后这一

道地福音的教义也在现代那种粗犷庸俗的看法所认为荒谬而加以

拒绝或讳言的范围之内;因为这种看法,虽有奥古斯丁和路德在

前,仍然信服伯拉奇乌斯派那种家常的理智———这正是今日的理

性主义——,恰好废止了那些意味深长的,狭义的基督教所特有

的本质上的教义,反而单是保留了渊源于犹太教而遗留下来的,

只是在历史的过程中和基督教纠缠在一起*的那些信条,并把 这

些信条当作主要事项。———但是我们 却在上述的 教义中看到和 521

*这一情况真实到什么程度,可以从下面这一点看出来,即是 说人们如果剥落了

犹太教的基本信条而认识到人不是别人的产物,而是自己意志的产物,则包 含在奥古斯

T前后一贯地由他系统化了的基督教教义中的矛盾和疑难—引起反对面的 伯拉奇乌

斯派庸俗观点的正是这些矛盾—,就都可冰释了。于是,一切就立即清楚而正确了,

于是就无须什么事功中的自由了,因为自由本在存在中,而罪恶作为原罪 也是在存在

中;可是天惠之功却是我们自己所有的。---在当今理性主义的看法则 相反,以《新约

全书》为根据的奥古斯丁教条中,就会有好多说法都好象站不 住 脚了,甚至象是难堪的

了,例如“万事皆前定”就是〔这些说法之一〕。根据这种看法,人们就把真 正基督教的

东西丢掉了而回到了粗犷的犹太教。可是这里的失算或基督教教义的原始缺 点,却在

人们从来不去寻找的地方,也就正是在人们认为已成定论,确实无疑而 不加任何检验

的地方。除开这一点,则全部教义是合理的,因为那一信 条(指上帝创造入—译者)

既有损于其他一切科学,也有损于神学。如果人们 在《上帝之国》(尤其是第一四篇)一

书的各篇里研究奥古斯丁的神学,则人们所发现的情况将类似 于〔人们〕想放稳一个重

心落在外面的物体,随你怎么颠来倒去,随你怎么放,这个物体还是要 摔倒。那么在

这里,尽管有奥古斯丁的那些努力,那些诡辩,这世间的罪恶和痛苦还是 永远要回落

到上帝身上去的;上帝不是创造了一切和一切中的一切,并且早就知 道了事情会如何

发展的吗?至于奥古斯丁自己也觉察到这个困难,〔而且是〕在这困难 之前愕然无所措

手足;这一点我已在我的获奖论文《论意志自 由》(第四章,第一版和第二版第66—68页)

一书中指出来了。——同样,上帝至善和世间痛苦的矛盾,意志自 由和上 帝预知〔一

切〕的矛盾,曾是笛卡尔派、马勒布朗希、菜布尼兹、贝耳、克拉克、阿诺尔德等人之

间将近百年来争论不休的论题。在争论中只有上帝的存在及其属性是各造 认为唯一固

定不移的信条,在他们企图使这些东西调和一致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在绕 圈子,等于

是分解一个算式而总是得不出结果,那余数在一个地方除尽了,仍然 不是在 这里,

就要在那里又要冒出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在基本前提中去找困难的 根源,虽然

这是瞭如指掌的事。唯有贝耳让入看到他是看到了这一点的。558

第 四 篇

我们的考察结果完全相符合的真理,也就是说 我们看到 心意中

真正的美德和神圣性,其最初来源不在考虑后的意愿(事功)而

在认识(信仰);这恰好和我们从 我们的 主题思想中所阐明的

〔道理〕相同。如果导致天福的是从动机和考虑过的意图中产生的

事功,那么,不管人们怎么辩来辩去,美德永远就只是一种机

智的、有方法的、有远见的利已主义了。——但是基督教教会许

以天福的信仰却是这样一个信仰:我们一切人既是由于人的第一

祖先已陷于罪,都分有其罪,都逃不掉死亡和灾 害;那么,我

们一切人也只能由于天惠和神性的居间人①承担了我们的无量罪

522恶才得解救;这并且完全不需要 我们的(本人的)功德,因为凡

是人有意(由动机决定的)的作为所能得出的东西,人的事功、就

决不能,在人的天性上断然不能,使我们有理由获得解救,正因

为这是有意的、由动机产生的行为,是表面功夫。所以在这种信

仰中,首先是〔说〕我们人的处境原来是,在本质上是不幸的,于

是我们需要解脱这种处境;其次是〔说〕我们自己在本质上是属于

恶〔这一面〕的,是和恶如此紧密地缠在一起的,以致我们按规律

和定则,亦即按动机所作的事情决不能满足公道所要求的。也不

能解救我们。解救只能由于信仰,也就是由于改换过的认识方式

才能获得,而这个信仰又只能来自天惠,所以好象是从外来的。

这就是说:得救对于我们本人是一件陌生的事而暗示着要获得解

救恰好就必须否定和取消我们这个人格的人。〔人的〕事迹,即服

从规律之为规律的行事,因为总是随动机而有的行为,所以决不

①指耶稣。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59

能为人开脱〔罪恶〕而成为获救的根据。路德要求(在《关于基督教

的自由》一书中)在信仰既已获得之后,则嘉言懿行〔应该〕完全是

自然而然从信仰中产生的,是这信仰的表征和果实,但决不是邀

功的根据,不是应得之数或要求报酬的根据,而完全是自动甘愿

的,不望报的。—所以我们也认为在愈益清楚地看穿个体化原

理的时候,首先出现的只是自愿的公道,然后是仁爱,再进为利

己主义的完全取消,最后是清心寡欲或意志的否定。

基督教的教义本身和哲学并无关系,我所以要把这些教义扯

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指出从我们整个考察中产生的,和这考察

所有各部分既完全一致又相联贯的这种伦理学,虽在措词上是崭

新的,闻所未闻的;但在本质上却并不是这样,而是和真正基督

教的信条完全一致的;在主要的方面甚至已含蕴在这些教义中,

是教义中已经有了的东西,正同这种伦理学和印度的神圣经典在

完全另一形式 下提出的教义和伦理规范也完全相符合一样。同523

时回忆基督教教会的信条还有助于解释和 阐明一种表面上的矛

盾,这矛盾一面是性格的各种表出在眼前动机之前的必然性(大

自然的王国),另一面是意志本身否定自己的自由,取消性格以及

取消一切基于性格的“动机的必然性”的自由(天惠的王国)。

871

当我在这里结束〔我的〕伦理学基本论点,与此同时也结束我

的目的所要传达的这一思想的全部论述时,我不想隐瞒还有一个

责难是对这最后一部分论述而发的,反而要指出这个责难是在事

情的本质中根本免不掉的。这个责难说:在我们的考察终于达到了560

第 四 篇

这一步之后,即是说我们完善的神圣性中所看到的就是一切欲求

的否定和取消,也就是由此而解脱一个世界,其整个存在对我们

现为痛苦的世界;那么,在我们看起来,这似乎就是走向空洞的

无了。

关于这一点我首先要说明的是:无这个概念基本上是相对

的,总是对它所否定的,所取消的一个一定的什么而言的。人们

(亦即康德)把这种属性只赋予空乏的无。这是用〔负号〕-来标志

的,和以〔正号〕+来标志的相反,而这〔负号〕-在观点倒换时又

可变为〔正号〕+。和空乏的无相对称人们又提出否定的无,而这

在任何方面都应该是无,人们用逻辑上自相抵消的矛盾作为这种

无的例子。过细考察起来,可并没有〔什么〕绝对的无,没有真正

否定的无,就是想象这种无也不可能。任何这一类的无,从更高

的立足点看,或是总括在一个较广泛的概念之下来看,永远又只

是一个空乏的无。任何无之为“无”都是只在对别的什么的关系中

524 来设想的,都是以这一关系从而也是以那别的什么为前提的。即

令是一个逻辑的矛盾,也只是一个相对的“无”。逻辑的矛盾〔固

然〕不是理性〔所能有〕的一个思想,但它并不因此就是一个绝对

的无。原来这矛盾〔只〕是一些词的组合,是不可思议〔之事〕的一

个例子;这是人们在逻辑上为了论证思维的规律必不可少的东

西。因此,当人们为了这一目的而属意于这样的例子时,人们就

会坚持〔自相矛盾的〕无意义为他们正在寻求的正,而〔顺理成章

的〕有意义作为负,则将跳过〔不问〕。所以每一否定的无或绝对

的无如果置之于一个更高的概念之下,就会显为一个单纯的空乏

的无或相对的无;而这相对的无又永远可以和它所打消的互换正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61

负号,以致那被打消的又被认作负而相对的无却又被认作正。柏

拉图在《诡辩派》(蚩槐布禄报〔双桥〕版第277—287页)中对于无曾

作过艰深的、辩证的研究。这个研究的结果也和 这里说的相符

合,他说:“我们既已指出有另一种存在的性质,而且是分散和

分布于在其相互关系之间的一切存在物之上的,那么,我们就可以

肯定说:和个别存在物对立的存在,在事实上就是那不存在着

的。”

一般作为正而被肯定的东西,也就是我们叫做存在物的东

西;无这概念,就其最普遍的意义说,就是表示这存在物的否定。

作为正的就正是这表象的世界,我已指出这是意志的客体性,是

反映意志的镜子。这意志和这世界也正就是我们自己。整个的表

象都是属于这世界的,是这世界的一面。这表象的形式便是空间

和时间,因此,在这立场上看的一切存在物都必然要存在于某时

和某地。意志的否定、取消、转向,也就是这世界——意志的镜

子——的取消和消逝。如果我们在这面镜子中再看不到意志了,

那么我们要问意志转移到哪里去了也是徒然;于是我们就埋怨说

意志既再没有它所在的时间和地点,那么它一定是消失于无之中525

了。

一个倒转过来的立足点,如果在我们也有这种可能的话,就

会使正负号互换,使我们认为存在的变为“无”,而这“无”则变为

存在的。不过我们如果一天还是生命意志本身,那个无就只能在

否定的方面被我们所认识,只能从否定的方面加以称呼;因为恩

披陀克勒斯说的那句老话:“同类只能被同类所认识”恰好把我们

在无这方面的认识剥夺了。相反,我们一切真实的认识的可能性,562

第 四 篇

亦即世界作为表象,或者是意志的客体性,最后也正是基于这句

老话的。因为这世界就是意志的自我认识。

如果断然还要坚持用个什么方法从正面来认识那哲学只能从

反面作为意志的否定来表示的东西,那么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

指出所有那些已达到了彻底否定意志的人们所经历的境界,也就

是人们称为吾丧我,超然物外,普照,与上帝合一等等境界。不

过这种境界本不能称为认识,因为这里已没有主体和客体的形式

了,并且也只是他们本人自己的,不能传达的经验所能了知的。

可是我们,完全站在哲学观点上的我们,在这问题上就不能

不以反面的消极的认识自足,达到了正面的积极的认识门前一口

界碑就算满足了。我们既然认为世界的本质自身是意志,既然在

世界的一切现象中只看到意志的客体性,又从各种无知的自然力

不带认识的冲动起直到人类最富于意识的行为止,追溯了这客体

性,那么我们也决不规避这样一些后果,即是说:随着自愿的否

定,意志的放弃,则所有那些现象,在客体性一切级别上无目标

无休止的,这世界由之而存在并存在于其中的那种不停的熙熙攘

攘和蝇营狗苟都取消了;一级又一级的形式多样性都取消了,随

526 意志的取消,意志的整个现象也取消了;末了,这些现象的普遍

形式时间和空间,最后的基本形式主体和客体也都取消了。没有

意志,没有表象,没有世界。

于是留在我们之前的,怎么说也只是那个无了。不过反对消

逝于无的也只是我们的本性,是的,正就是这生命意志:它既是

我们自己又是这个世界。我们所以这样痛恶这个无,这无非又是

另一表现,表现着我们是这么贪生,表现着我们就是这贪生的意世界作为意志再论

563

志而不是别的,只认识这意志而不认识别的。——如果我们把眼

光从自己的贫乏和局限性转向那些超脱这世界的人们,〔看〕他们

的意志在达到了充分的自我认识之后又在一切事物中认识到这意

志自己,然后〔又看到〕它自由地否定自己以待它赋予肉体以生命

的那最后一点余烬也与此肉体同归寂灭;那么,我们所看到的就

不是无休止的冲动和营求,不是不断地从愿望过渡到恐惧,从欢

愉过渡到痛苦,不是永未满足永不死心的希望,那构成贪得无厌

的人生平大梦的希望;而是那高于一切理性的心境和平,那古井

无波的情绪,而是那深深的宁静,不可动摇的自得和怡悦。单是

这种怡悦在〔人类〕面部的反映。如拉菲尔和戈内琪奥所描画的

〔人相〕,已经就是一个完整的可靠的福音。〔在超脱世界的人们,〕

意志已是消失了,剩下来的只是那认识。但是我们则以深沉而痛

苦的倾慕心情来看这种境界,而我们自己那种充满烦恼而不幸的

状况与此并列。由于两相对照,就昭然 若揭了。然而这一考察,

当我们一面已把不可救药的痛苦和无尽的烦恼认作 是意志的现

象,这世界,在本质上所有的,另一面在意志取消之后又看到世

界消逝而只剩下那空洞的无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究竟还是唯一能

经常安慰我们的一个考察。于是,在这种方式上,也就是由于考

察圣者们的生平及其行事——要在自己的经历中碰到一个圣者诚

然是罕有的事,不过他们那些写记下来的史事和具有内在真实性

这一图记为之保证的艺术① 却能使他们历历如在目前——,〔我527

们就应知道〕无是悬在一切美德和神圣性后面的最后鹄的,我们

①指圣者们的画象。564

第 四 篇

〔不应该〕怕它如同孩子怕黑暗一样;我们应该驱除我们对于无所

有的那种阴森森的印象,而不是回避它,如印度人那样用神话和

意义空洞的字句,例如归于梵天,或佛教徒那样以进入涅槃来回

避它。我们却是坦率地承认:在彻底取消意志之后所剩下来的,

对于那些通身还是意志的人们当然就是无。不过反过来看,对于

那些意志已倒戈而否定了它自己的人们,则我们这个如此非常真

实的世界,包括所有的恒星和银河系在内,也就是——无*。

* 这正是佛教徒们的禅波罗密 pradschna-paramita,是“一切知的彼岸”,亦即主体

和客体不再存在的那一点。(见 J. J.斯密特〔J.J. Schmidt〕《关于大智〔摩诃闪那〕

Mabajana和禅波罗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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