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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IX章 城邦的衰落与希腊化时代
由盛及衰是事物发展的普遍规律,辉煌的古希腊城邦文明也没能逃过这一“命运”。城邦情结已经深深植入每一个希腊公民的心中,正是这种热衷于独立自由的分离主义政治态度,使小国寡民的希腊城邦团结起来,打败了实力强大的波斯帝国。然而在希波战争胜利之后,迅猛崛起的雅典城邦开始效法波斯的帝国主义,试图在希腊世界建立霸权,从而导致了希腊两大政治同盟——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和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之间的一场内讧,引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这场背弃分离主义原则的争霸战敲响了城邦时代的丧钟,呼唤着希腊化时代的来临,同时也成为古希腊城邦文明从繁荣走向衰亡的重要原因。
第I节 从分离主义到帝国主义
早期希腊文明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强烈的分离主义,希腊城邦的所有文化都建立在小国寡民的基础之上。按照现代国家的标准来看,希腊城邦不过是弹丸之地,每个城邦中的人口也不过几万或数十万。
这种相互之间的独立性使每一个城邦都可以比较自由地发展自己的文化形态,所以尽管城邦之间接触频繁,但每个城邦的公民对于征服其他城邦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缺乏勇气,而是因为在他们的意识中,剥夺其他城邦的生存权利意味着剥夺他们自己赖以生存的自由原则和独立性。这种分离主义和小国寡民的政治理想是希腊所有城邦之间的共同默契,它成为希腊城邦社会重要的现实基础。这种基础一旦动摇,希腊城邦社会就面临着彻底崩溃的危险。
不过,在这种基础没有被动摇的情况下,城邦制度还是在公元前5世纪遭遇了危机。危机主要源于两场战争,一场是爆发于公元前5世纪上半叶的希波战争,崛起于东方的波斯帝国入侵希腊,破坏了希腊城邦的分离主义原则;另一场是爆发于公元前5世纪下半叶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即以希腊两大城邦——雅典与斯巴达为首的两大集团之间的一场内讧,这场内讧直接敲响了分离主义的丧钟,希腊城邦由此走向了衰落。
一、波斯帝国的扩张
波斯帝国位于西亚伊朗高原地区,公元前550年,波斯的居鲁士大帝消灭了米底王国,创建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到大流士一世统治时期(公元前522到公元前485年),波斯帝国已经发展为一个地大物博、人口众多的大帝国。与实行分离主义的希腊城邦不同,波斯在政治上奉行帝国主义政策,在相继吞并了中亚、西亚和埃及之后,开始染指小国寡民的希腊地区。
关于希波战争的起因,西方历史之父希罗多德在他的著作《历史》的开篇处记述了一个出自波斯人之口的传说。波斯人说,亚细亚与欧罗巴之间的矛盾肇始于彼此掠夺对方妇女的勾当,尤其是从希腊人为了夺回被诱拐的海伦而组织了一支军队攻打特洛伊城开始,亚细亚人与欧罗巴人之间的矛盾愈发不可调和了。但是希罗多德认为波斯人的说法并不可靠,按照他的观点,这场战争的爆发主要是因为波斯帝国无节制地向西扩张,最后当波斯帝国扩张到小亚细亚和爱琴海地区,尤其是扩张到爱奥尼亚地区时,与这里的希腊城邦之间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利益冲突。当时,爱琴海周围地区都是希腊的海外殖民城邦,波斯帝国向这里扩张,必然会损害希腊城邦的利益,于是雅典人和其他希腊本土城邦的人们就多次怂恿这些与他们文化相同、居住在爱奥尼亚地区的希腊人起来反抗波斯人的统治。当波斯人吞并了吕底亚王国、侵犯马其顿地区之后,希腊城邦与波斯帝国在爱琴海周围地区的冲突愈发直接和尖锐,这种日益白热化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导致了两大文明之间的冲突,最终导致了希波战争的爆发。
波斯帝国全盛版图
审图号:GS(2020)4745号
当时的波斯帝国非常强大,在大流士统治时期,波斯帝国的版图已经扩张至西部的小亚细亚,甚至到了欧洲最东边的色雷斯、马其顿等地区,东部则扩张到印度河流域,从而形成一个幅员辽阔的庞大帝国。
波斯帝国扩张的时期,正是中国的春秋时期,当时世界上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帝国主义制度的国家。虽然王国、城邦已经出现,但这些所谓的“国家”地域都非常有限。即使是中国春秋时期之前出现的夏、商、周等王朝,奉行的也并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一统中央集权制度,周边国家只是对中央王国表示臣服,称臣纳贡而已,它们本身仍然是独立的,并不归中央王国来统治。所以当时的夏、商、周也只是处于盟主地位,并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一统天下的帝国。
同时期的西方,奉行小国寡民城邦制度的古希腊也从未出现过大一统的局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帝国主义的始作俑者应该是波斯人,因为在东西方都尚未出现帝国的时候,波斯人已经率先建立了帝国主义国家。
帝国主义的显著特点就是不断扩张自己的领土,将征服的地方全部纳入自己的版图,变为自己的行省。在中国,这种制度最早出现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了大一统的秦王朝。而波斯帝国在公元前6世纪就已经建立了大一统的帝国,由此可以说,波斯帝国是整个旧大陆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个帝国主义国家。
二、第一次希波战争
早在公元前6世纪末,希腊海外的殖民城邦就受到了强大的波斯帝国的威胁和侵犯。波斯帝国在征服了爱奥尼亚地区之后,建立在爱奥尼亚地区的希腊城邦一直在寻求独立。波斯人为了方便统治,就在这些希腊城邦中扶持僭主作为自己的代理人。
不久后,波斯帝国的征服者们又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侵入欧洲,在攻打多瑙河下游、黑海沿岸的西徐亚人的战争中,波斯帝国的皇帝大流士一世虽然没有取得预期的胜利,但他攻占了爱琴海北岸的色雷斯地区,导致雅典等希腊城邦通往黑海的商路严重受阻。在这种情况下,波斯便成为雅典追逐海外利益的强大敌手。
作为波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野心勃勃的大流士一世时刻想要吞并希腊,为他庞大的帝国增加一块新的被征服的领土,在他的功劳碑上铭刻下另一个战败国的名字。而且大流士认为,征服希腊不但能够把爱琴海变为波斯的内湖,波斯还能从这块富庶的土地上榨取更多财富。这位好大喜功的皇帝曾自封“万王之王”“从日出处到日落处之王”,而希腊正好位于他的国土的西边,所以他认为自己必须把希腊这块“海外日落的地方”纳入自己的帝国版图。波斯国王大流士从天神马兹达手中接过权力之环在这种情势下,希波战争如箭在弦,不可避免,而爆发于米利都的起义则直接触发了这支利箭。
公元前500年,爱奥尼亚十二城中米利都城邦的僭主阿里斯塔格拉斯挑唆波斯进攻爱琴海的纳克索斯岛失败。因为惧怕波斯人的惩罚,阿里斯塔格拉斯就利用米利都人民反抗波斯统治的情绪,发动了爱奥尼亚各城邦的联合起义。米利都城邦首先发难,小亚细亚地区的其他希腊城邦纷纷响应,各城邦中被波斯帝国扶植的僭主先后被推翻。这一场以米利都为首的爱奥尼亚城邦起义,拉开了希波战争的序幕。
起义爆发后,米利都人民为维护自由而顽强作战,坚守城池,同时为了壮大力量,他们还派使者向希腊本土的雅典和斯巴达求援。此时的斯巴达对于海外扩张毫无兴趣,因此直接拒绝了来使的求助。但雅典的态度与斯巴达完全相反,海外贸易的严重受阻迫使雅典开始关注小亚细亚沿岸希腊各城邦的命运。因此,雅典派出了20艘兵舰前往支援米利都,对威胁着黑海商路的波斯帝国采取了敌对行动。
尽管米利都城邦的人民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最终仍然不敌强大的波斯军,波斯人占领了米利都。不仅如此,此次征服米利都也让大流士一世看清了一件事:要想在小亚细亚西岸站稳脚跟,就必须彻底征服希腊。于是在镇压了米利都及其他希腊城邦的起义后,大流士一世便以雅典曾出兵援助米利都为借口,率先挑起了希波战争。
公元前492年,大流士一世命令他的女婿玛尔多纽斯率海陆大军渡过达达尼尔海峡,第一次远征希腊。波斯军队沿途征服了近海地带的希腊殖民城邦和色雷斯等部落,但由于遭遇飓风,多艘波斯战舰被巨浪击沉,300多艘战舰沉入海底,两万多名士兵葬身鱼腹。陆军失去了海军的呼应,又遭到沿途部落的攻击,死伤无数,玛尔多纽斯本人也受了重伤。在这种出师不利的情况下,波斯军队不得不落魄返回波斯。
大流士一世不甘心就此战败,他一面积极备战,一面派人前往希腊各城邦,企图利用各城邦之间的矛盾离间瓦解它们。迫于波斯的压力,一些希腊城邦举起了白旗,但雅典和斯巴达这两个希腊地区最具影响力的城邦却顶住了波斯的压力,表示坚决反抗波斯的入侵。
公元前490年春,波斯大军在大流士一世侄子达提斯的率领下第二次远征希腊,在雅典东北部约40公里处的马拉松平原登陆,第一次战争的号角正式吹响。
战争开始前,希腊许多城邦都表示会与雅典一起战斗,但波斯大军真正到来时,许多城邦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加入。尤其是早已约定将一同出战的斯巴达临阵反悔,理由是他们只在月圆之日出兵作战。
所以在马拉松战役中,雅典人基本上是在孤军奋战,没有得到其他城邦的援助。当时正值雨季,马拉松平原中间地势较高,两边都是泥沼,激战期间,雅典军队从两翼像钳子一样合拢,最终以少胜多,一举击溃了波斯大军。
马拉松战役也因此成为古代战争史上以少胜多的范例之一。战争中,雅典军只有192人阵亡,而波斯军则损失了6400多人。第一次希波战争以波斯的战败告终。
三、第二次希波战争
对于强盛而庞大的波斯帝国来说,第一次希波战争的战败还算不上严重的打击。波斯国王大流士一世死后,他的儿子薛西斯登上王位。为实现父亲的遗愿,薛西斯一世发誓要踏平雅典,征服希腊。经过几年的备战,公元前480年,薛西斯一世率领数十万波斯大军和上千艘战舰第二次入侵希腊。
当波斯大军浩浩荡荡地到达达达尼尔海峡时,薛西斯一世命人在达达尼尔海峡上铺就了一座浮桥。波斯人将战船全部横列,成片的战船几乎铺满了达达尼尔海峡,然后他又命人将战船全部用绳索拴在一起,并在战船上方拉好绳索,绳索上面铺上皮革,皮革上再铺上土,土再夯实,就像铺路一样。然后,整支军队从战船铺就的绳索路上跨过了达达尼尔海峡,从北边直杀入希腊本土。一些北部的希腊城邦为了自保图存,纷纷投向波斯。随后,波斯军攻到了希腊中部的温泉关。
温泉关是希腊中部的一处险要关隘,这里易守难攻,有难以逾越的山川,因此极其不利于骑兵活动。为了在这里对抗波斯军,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亲率300名斯巴达勇士镇守温泉关,与波斯军展开了三天三夜的激战。最后,波斯人绕到山后面的羊肠小道上,与前面的波斯军前后夹击,才攻下了温泉关,顽强抵抗波斯大军三天三夜的斯巴达300名勇士全部壮烈牺牲。
波斯军队攻下温泉关后便长驱直入,想直取雅典。然而当他们到达雅典时,才发现雅典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原来在斯巴达300名勇士与波斯人激战时,雅典人到德尔菲神庙去求神谕,神谕指示雅典人躲在幕墙背后。一开始雅典人不懂“幕墙背后”的意思,后来才明白神谕中的“幕墙”就是船,所以他们放弃了雅典,全城居民都撤到了萨拉米湾。而斯巴达300名勇士与波斯军的激战,恰恰为雅典人的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温泉关斯巴达三百勇士纪念碑
波斯人虽然占领了雅典,得到的却是一座毫无用途的空城,薛西斯一世一怒之下放火焚毁了雅典城。雅典城,包括雅典卫城全部被大火毁灭。直到希波战争结束,雅典人获得胜利之后,他们才又花了30多年的时间重建了雅典卫城。萨拉米湾位于阿提卡半岛与伯罗奔尼撒半岛之间,海湾曲折狭窄,即使是最宽阔的地方也仅仅有两公里。为了击溃波斯大军,希腊人事先在这里组建了一支海军舰队。当薛西斯一世焚毁了雅典城,气势汹汹地率军赶到萨拉米湾,准备在这里全歼希腊联军时,希腊联军也已经挖好了陷阱,等着波斯军自投罗网。
公元前480年9月,雅典人将300多艘战舰集结在萨拉米湾,然后派人假装逃兵向薛西斯一世报信,称雅典舰队正在内讧,波斯军队应及时出兵。薛西斯一世不知是计,下令将全军600多艘战舰全部驶入萨拉米湾。然而,波斯的巨型战舰在狭窄的萨拉米海湾中根本无法自由行驶,而小巧的雅典战舰十分灵活,它们以舰头的铁撞角猛烈撞击波斯战舰的侧面,导致波斯战舰乱成一团。在雅典海军舰队统帅地米斯托克利的指挥下,雅典舰队与波斯舰队力战8小时,最终大败波斯海军。亲征希腊的薛西斯一世发现波斯海军遭受重大损失,又害怕后路被希腊人切断,只好仓皇逃走,其陆军也退回希腊北部地区,但他们很快又在普拉蒂亚战役中被斯巴达等城邦的联军以少胜多打败。第二次希波战争最后同样以希腊的胜利、波斯的战败告终。
这张希波战争形势图清晰地反映了两次希波战争的情况。图中红色的虚线是第一次希波战争中波斯大军的进军路线,他们在马拉松海域与雅典军队相遇,双方爆发了一场战争。在此次战争中,雅典人以两万人战胜了波斯的十余万大军,取得了马拉松大捷。而这次战役的胜利还开创了一个很重要的体育活动——马拉松长跑。
在雅典人打败波斯人后,雅典军队派了一名十分擅长跑步,名叫斐底庇得斯的人跑回雅典,向雅典人民报捷。斐底庇得斯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雅典。经过长途奔跑,已经累得虚脱的斐底庇得斯只说了一句“我们胜利了”便倒地而亡。雅典人为了纪念这位勇士,便专门设立了马拉松长跑比赛,参赛者跑步的距离就是从马拉松到雅典的距离,约为42.195公里。
希波战争形势图
审图号:GS(2020)4745号
图中蓝色的线条为薛西斯一世第二次入侵希腊时的路线。波斯军虽然拿下了温泉关,占领了雅典,但在萨拉米海战中被雅典海军彻底击败,陆军则被斯巴达统率的伯罗奔尼撒联军击溃,波斯军的第二次远征也以失败告终。
公元前449年,波斯军队在节节败退的情况下,不得不与希腊签订了《卡里阿斯和约》,放弃了对爱琴海地区的霸权,并承认小亚细亚各希腊城邦的独立地位。至此,波斯人放弃了征服欧洲的梦想,只能暗中挑拨离间希腊各城邦,尤其是斯巴达与雅典的关系。在此后100多年的时间里,亚欧之间相安无事。在这个过程中,强大的波斯帝国在奢侈与享乐的腐蚀下日渐衰弱,分散的希腊城邦却开始效法波斯帝国,在爱琴海地区追逐霸权。
四、希波战争对希腊城邦的重要影响
“帝国主义”这个概念,对于城邦时代的希腊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在希波战争之前,希腊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帝国主义,而且他们对帝国主义也毫无兴趣。当时希腊各城邦都奉行小国寡民政策,人口少、疆域小,也没有条件建立帝国主义。
但是,希波战争之后,奉行帝国主义的波斯虽然在分离主义的希腊面前碰了壁,但“帝国主义”这种制度却像传染病一样,在希腊地区迅速蔓延。一方面,希腊人从中尝到了甜头,尤其是在希波战争中扮演领导者角色的雅典更是开始意识到,利用这种“帝国主义”的做法可以获得巨大利益。其实早在公元前477年波斯入侵者尚未退出希腊时,雅典人就联合爱琴海地区的一些希腊城邦组建了提洛同盟。战争结束后,雅典将提洛同盟保留了下来,自身也开始朝着建立海上帝国的目标发展,将加入提洛同盟的各个城邦视为附庸。由此,“同盟”逐渐变成一个唯雅典马首是瞻的“帝国”,雅典人也从分离主义的楷模走向了帝国主义。
另一方面,一直与雅典分庭抗礼的希腊另一大城邦斯巴达也在希腊半岛南部建立了包括科林斯、西库昂、麦加拉和底比斯等重要城邦在内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并开始与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争夺希腊的霸权。这种帝国主义式的对峙最终导致公元前431年爆发了伯罗奔尼撒战争。
很显然,伯罗奔尼撒战争已经不是两个城邦之间的战争了,而是以希腊两个最强大的城邦为首的两大同盟之间的战争,或者说是两个帝国之间的战争,因此几乎所有希腊城邦都卷入其中。正因为这样,这场战争也奏响了希腊城邦制度的挽歌,导致希腊城邦制度最终走向衰落。
五、伯罗奔尼撒战争
从伯罗奔尼撒战争形势图上可以看到,紫色的部分为提洛同盟的城邦所在地,主要位于环爱琴海周边地区;而橘黄色部分是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城邦的所在地,主要集中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希腊北部的马其顿一带。可以说,这两大同盟几乎裹挟了希腊所有的城邦,其战场更是几乎涉及当时整个希腊地区。在现代研究中,也有人称这场战争为“古代世界大战”。
战争首先是由雅典的无限制扩张引起的,斯巴达人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发动了战争。战争的导火索在前文中也有阐述,希腊喜剧大师阿里斯托芬在他的喜剧作品《阿卡奈人》中,曾以一种戏谑的方式讲述了这场战争的起因,他认为是雅典人和麦加拉人双方抢夺妇女导致了战争。
当然这只是戏说,不过战争的起因确实与麦加拉和科林斯有关。
麦加拉和科林斯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与阿提卡半岛交接处的两个重要城邦,而且这两个城邦正好处于两大同盟之间,当时它们还保持中立。
雅典为了拉拢麦加拉和科林斯,不断向这两个城邦施加压力,最后麦加拉和科林斯忍无可忍,开始向斯巴达求助。斯巴达便从中斡旋,试图说服雅典不要咄咄逼人,然而此时的雅典人踌躇满志,哪里听得进斯巴达的劝说?在这种情况下,雅典和斯巴达的矛盾日渐白热化,最终引发了一场两个同盟之间的战争。
伯罗奔尼撒战争形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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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在他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描述了这场战争发生的原因和过程。按照修昔底德的观点,这场战争主要是由雅典人挑起的,而且修昔底德还在这本书中提出一个重要的观点,即后世所谓“修昔底德陷阱”。大意是说: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的大国,而现存的大国也必然会回应这种威胁,此时战争就不可避免了。伯罗奔尼撒战争正是在这种状况下爆发的。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的第二年,雅典就遭受了瘟疫的折磨。大量雅典人,包括雅典的政治领袖伯里克利都在这场瘟疫中死去。尽管如此,这场战争仍然断断续续地打了二十多年。在这期间,雅典的民主政治逐渐走向暴民政治,贵族和平民两大派别之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冲突的结果是雅典内部日渐分裂,这极大地影响了雅典人在战场上的表现。与此同时,由于雅典太过狂妄,对提洛同盟中的城邦施加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导致同盟中的成员纷纷背离雅典。再加上雅典在公元前404年的一次海战中被伯罗奔尼撒同盟击溃,丧失了海上的军事优势。
就这样,在多重因素的影响下,雅典人被迫于公元前404年与斯巴达人签订了城下之约,承认自己战败,同时,提洛同盟也随着雅典的战败而解散。由此,雅典不得不放弃所有海外领属之土,仅保留了十二艘战舰,其余战舰全部交给了斯巴达人。随后,斯巴达人便废除了雅典的民主政治,取而代之的正是斯巴达式的寡头政治。
雅典战败后,雅典民主派领袖纷纷逃往北方一个名为底比斯的城邦避难。斯巴达人占领了雅典后,从雅典掠夺了很多财物,甚至还差一点就烧毁了雅典城邦。关于这件事还有一个带有戏说色彩的故事。
据说,斯巴达人原本想要烧掉雅典城,但在焚城的前一天晚上,他们看了一场欧里庇得斯的悲剧,斯巴达人由此改变了主意。斯巴达人认为,要烧毁一个产生了这么伟大的悲剧作家的城邦实在是一件可惜的事,所以最终放弃了焚城计划,仅仅解散了雅典的民主政府,扶持了一个寡头政府,不久之后便退兵了。
就在斯巴达人从雅典退兵后不久,之前逃亡到底比斯的那些雅典民主派人士便纷纷返回雅典,在底比斯的支持下推翻了斯巴达扶持的寡头政府,重新建立了一个民主政府,恢复了民主政治。遗憾的是,雅典民主制度的精神实质已经随着雅典帝国的扩张而丧失殆尽,战争之后重新建立的这一民主制度也如回光返照一样,只是徒有其表的历史闹剧而已。
由于斯巴达扶持的寡头政府中都是一些权贵人物,所以民主派上台后便开始对曾经夺取他们政权的贵族们反攻倒算。这种党派之争也使当时一些文化人士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虽然是平民出身,但由于他知识丰富、思想新潮,周围聚集了许多年轻的贵族子弟和精英人士,因此那些保守的平民阶级便认为苏格拉底是贵族的代言人,认为他的思想也是洪水猛兽、异端学说,所以便以此为由判处他死刑。
苏格拉底是雅典人的“良心”和“精神”,雅典人用自己的双手扼杀了自己的“良心”和“精神”,这也说明雅典人已经堕落到拒绝接受任何新思想的地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此时的雅典民主制度也已是徒有其表,完全沦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只是在等待一个巨大的力量将其装入棺材,埋入土中。所以在后世看来,苏格拉底之死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雅典城邦,乃至整个希腊城邦的丧钟已经敲响,意味着希腊城邦制度即将退出历史舞台。
第II节 亚历山大帝国与希腊化时代
希波战争在自由主义与分离主义的希腊土地上播下了帝国主义的种子,而伯罗奔尼撒战争则揭开了希腊统一运动的序幕。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后,建立在提洛同盟基础上的雅典帝国土崩瓦解,斯巴达也在战争中元气大伤,再加上它的经济水平和文化状况落后,根本无力承担整个希腊领导者的职责。
这时,北方的另一个希腊城邦开始崛起,这个城邦就是底比斯。
公元前371年,底比斯击败了一向在军事上战无不胜的斯巴达,控制了希腊的霸权,成为希腊最强大的城邦,但底比斯的霸权也只是昙花一现。就在希腊各大城邦内讧四起、鹬蚌相争之时,位于希腊北部的一个半野蛮王国马其顿开始异军突起。
一、马其顿王国的崛起
公元前359年,一位精通希腊文化又野心勃勃的青年成为马其顿国王,他就是腓力二世。
腓力二世一上台,就开始积极地效仿希腊的文化成就和战斗技术,大力发展国家的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很快控制了马其顿在爱琴海的出海口,镇压了底比斯和雅典的反抗,将整个希腊都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
实际上,此时的马其顿还有一个强大的对手,那就是东方的波斯。波斯虽然在希波战争中被希腊人击败,但仍然具有一定的实力,并且野心从未熄灭。他们始终利用希腊内部的各种矛盾煽风点火,插手希腊内部的争斗。在底比斯崛起、协助雅典打败斯巴达的过程中,波斯也曾加入其中,与雅典和底比斯联手对战斯巴达。而在斯巴达战败后,波斯又利用希腊城邦之间的内部矛盾不断挑拨离间。公元前387年,波斯还利用希腊城邦反对战争、渴望和平的心理,迫使他们签订了《国王和约》。和约规定:那些分散在小亚细亚地区的希腊城邦全部归于波斯统治,除斯巴达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外,其他一切希腊同盟必须解散。波斯要求各城邦宣誓,会坚定不移地遵守和约。
《国王和约》使波斯帝国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小亚细亚地区名正言顺的统治权,而斯巴达也借此和约体面地宣告了战争结束,甚至还以此为借口,维护和巩固自身的霸权。雅典为了获得波斯的支持以对抗宿敌斯巴达,也在和约上签了字,甚至还将提洛同盟在爱琴海东岸的城邦拱手让给了波斯,就这样将自己钉在了卖身求荣的耻辱柱上。
与此同时,北方崛起的马其顿也开始虎视眈眈地觊觎希腊,他们寻找一切插手希腊事务的机会。公元前355年,毗邻马其顿的中希腊地区发生城邦混战,腓力二世借机南下,控制了希腊的中北部地区。此后,虽然雅典积极组织力量反抗马其顿的侵略,但是也有一部分雅典人希望雅典能借助马其顿的力量摆脱遍及希腊的城邦危机,将战火引向波斯。公元前338年,马其顿军在与以雅典、底比斯军为首的反马其顿军决战中获胜,希腊各城邦不得不承认马其顿的霸主地位。在这种情况下,腓力二世召集希腊各城邦的领导人,在科林斯举行会议,建立了科林斯同盟,建立同盟的实质就是要求希腊各城邦都团结在他的麾下,共同对抗波斯。
就这样,东方的波斯与北方的马其顿两大国家不断插手希腊城邦的政治事务,他们利用希腊诸城邦的明争暗斗,控制了整个希腊城邦。此时的希腊城邦已名存实亡,政治上的自主性基本荡然无存,纷纷沦为波斯和马其顿的傀儡。尤其是雅典,《国王和约》签订后,雅典在政治上的重要性日渐下降,已经不再作为一个重要的城邦而存在。在这种情况下,雅典人只得将他们的兴趣转向文化和哲学,开始关起门做哲学梦。因此,这一时期的哲学开始呈现一种末流态势,即哲学不再关注世界的本质和万物的本原,而是关注人的生存状况,关注人如何在这个无聊的世界上获得幸福等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哲学固然代表着智慧,但智慧在高高翱翔之后,也开始从辉煌逐渐走向坟墓。
与雅典一起衰落的还有斯巴达,斯巴达原本始终维系着一种经济平均主义和寡头统治制度,但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胜利后,它的传统体制和古朴的道德也开始松懈。胜利了的斯巴达人变得骄傲和贪婪,城邦内部争权夺利、贫富分化的现象逐渐加重。越来越多的财富和土地集中到越来越少的贵族手中,平民革命的爆发成为必然,政治变得混乱不堪,经济也越发衰退。
二、亚历山大登基
公元前336年,就在科林斯同盟成立的第三年,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在他女儿的婚礼上遇刺身亡,他年仅20岁的儿子亚历山大临危受命,继承了马其顿王国的王位。
关于亚历山大,人们素来有着各种评价,但总体上是褒扬甚于贬抑。他出生于公元前356年,母亲是邻国伊庇鲁斯的公主奥林匹娅斯。
在一些历史学家的描述中,奥林匹娅斯带有浓重的、诡异的女巫色彩,甚至被描绘成性情乖张的妖女。嫁给腓力二世时,奥林匹娅斯只有14岁。由于身上的种种怪癖,甚至有记载她喜欢与蛇同眠,所以在生下亚历山大后,她便遭到腓力二世的厌弃。腓力二世移情别恋,爱上了其他女人。受到冷落的奥林匹娅斯尽管不满,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将自己的全部心血倾注到儿子亚历山大身上,与此同时,她也更加痴迷于各种邪恶的巫术。
腓力二世被刺杀,有人怀疑这是他的妻子奥林匹娅斯策划的阴谋,亚历山大很可能也参与其中。人们之所以会有此猜疑,一是因为腓力二世在世时已对奥林匹娅斯极度疏远,人们还传言他娶了另一位美丽的女子为新王后,这无疑会引起奥林匹娅斯的不满和嫉妒;二是因为奥林匹娅斯担心新王后生下的孩子会威胁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大的王位继承权。
事实上,腓力二世在世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与儿子亚历山大之间已有了很大的矛盾。刚开始,腓力二世十分喜爱和器重亚历山大这个儿子。据历史记载,在亚历山大十几岁的时候,有人送给腓力二世一匹好马,名叫布塞法罗。这是一匹烈马,不论腓力二世还是他手下的部将,没有一个人能够驯服它。亚历山大自告奋勇地向父亲请示,表示自己愿意试一试。只见他走到马前,用手轻轻地拍拍马背,又伏在马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结果马就服服帖帖地任他驾驭了。腓力二世见状十分高兴,他对亚历山大说:“孩子,马其顿显然太小了,不适合你。”言外之意是说亚历山大未来可以走向更广阔的世界。由此可见,当时腓力二世对亚历山大是非常器重的,并对他寄予了厚望。
但是,随着腓力二世对奥林匹娅斯的冷落与厌恶以及奥林匹娅斯对腓力二世表现出的种种不满,亚历山大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而且奥林匹娅斯是个像女巫一样的人,她始终认为亚历山大不是腓力二世的孩子,而是宙斯与她所生。所以在亚历山大很小的时候,她就给亚历山大讲了阿喀琉斯的故事,说亚历山大就像阿喀琉斯一样,是神与人的儿子,未来也会做出伟大的事业。
在当时那个信奉神灵的时代,腓力二世听到这些话后自然会怀疑亚历山大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加上奥林匹娅斯原本就是个诡异的女人,于是他开始疏远亚历山大,对他再也喜欢不起来了。此后,腓力二世与亚历山大之间不断发生激烈冲突。据说在一次酒宴上,腓力二世喝醉了,与亚历山大争吵起来。脾气暴躁的腓力二世一气之下拔出宝剑,要刺杀亚历山大,不料 ,因为喝得太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没等走到儿子桌前就摔倒了。亚历山大见状,便嘲笑他说:“你还想征服波斯?你连从那张桌子走到这张桌子都做不到。”这让腓力二世更加气愤,父子关系由此愈发紧张。
腓力二世死时,亚历山大已经成年,加上奥林匹娅斯从中斡旋,马其顿的很多军官都开始拥护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便顺利继承了王位。亚历山大一登上王位,就立即宣布是波斯人刺杀了父亲,并以此作为日后出兵波斯的借口。
亚历山大登基前,希腊人分为两派,一派为分离主义者,或叫反马其顿派,他们反对马其顿统一,希望恢复早年的希腊城邦制度;另一派为亲马其顿派,他们站在马其顿统一的立场上。腓力二世被刺后,反马其顿派活动更加积极,意图摆脱马其顿的控制。但他们太小瞧这位新继位的马其顿国王了,亚历山大继位后不久,就开始集中精力整顿松散的科林斯同盟,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将反马其顿党全部镇压,将松散的科林斯同盟整合为一个统一的马其顿帝国。
受母亲影响,亚历山大从小就胸怀征服东方的梦想。据说不论亚历山大走到哪里,他的床头都放着一本书,这本书就是由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注释的《伊利亚特》。这本书的主角是阿喀琉斯,阿喀琉斯曾经征服了东方的特洛伊,亚历山大非常敬佩阿喀琉斯,也想像他那样,去征服辽阔的东方。
三、亚历山大与亚里士多德
前文提到,亚里士多德游历期间曾受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的聘请,担任王子亚历山大的老师。当时,亚历山大13岁,亚里士多德42岁。
亚里士多德来到马其顿后,对亚历山大进行了全方位的知识传授,包括哲学、医学、文学、生物学、地理学等,培养了亚历山大好学的精神及科学推理和逻辑分析的思维能力。在亚里士多德的影响下,亚历山大一生都非常仰慕希腊文化,虽然他最后用武力征服了希腊各城邦,但他心中始终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要将希腊文化发扬光大。他尤其想把希腊文化推广到东方,让希腊文化在东方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也正是在这个信念的激励下,亚历山大开启了希腊化的源流,将希腊文化成功带到了后来他所征服的东方土地上。
亚里士多德作为希腊中产阶级的代表,其基本的政治理想既不是君主政治,也不是民主政治,而是一种贵族政治与民主政治的融合体。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君主政治会导致专制,民主政治则会导致暴政,最好的统治方式是中产阶级执政。尽管在希腊内部,亚里士多德提倡一种贵族式的民主思想;但是对于别国,他倡导的却是一种霸权主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亚里士多德认为,除了希腊,其他民族都属于野蛮的民族,野蛮的民族就应该成为希腊人的奴隶。
因此,在亚历山大东征时,亚里士多德就曾建议他说,希腊人不应该和东方人通婚,希腊人始终是主人,东方人只能成为奴隶或下等人。亚历山大征服东方之后,为了更加有效地把希腊文化传递到东方,也为了更好地统治东方,他并未采取老师的建议。相反,他鼓励希腊人移民到东方,与东方人通婚、杂居。事实也证明,亚历山大的政策更适合他对东方进行有效统治。正是通过通婚,希腊文化得以与东方文化成功地融合在一起。如果希腊人始终保持主人的姿态,将东方人视为奴隶,那么即使将希腊文化硬性地传播到东方,也仍然会遭到东方人的拒绝。从这个角度分析,亚历山大究竟是受亚里士多德的影响较多,还是受他母亲的影响较多,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在黑格尔看来,亚历山大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领袖和统帅,也是最伟大的青年。他甚至提出,整个希腊文化是由两个理想青年开创和结束的——开始于“诗歌之理想青年”阿喀琉斯,结束于“现实之理想青年”亚历山大。黑格尔认为,亚历山大的丰功伟绩离不开亚里士多德的教导,亚里士多德的思想为亚历山大的伟业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基础,因此亚历山大也成为伟大哲学家培育出伟大君主的最佳证明。
但是在罗素看来,亚历山大从亚里士多德那里学到的知识和思想十分有限。他认为亚历山大只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又热情冲动的孩子”,亚历山大对希腊文明的敬意不过是出于统治需要,对他影响更大的是他的母亲,他从母亲那里习得了野性和狂妄。早年的亚历山大的确表现出了一个伟人的雄才大略,但在征服东方之后,受东方文化的影响,加上其他因素的作用,他开始变得狂妄和残暴。罗素还引用了哲学家阿·维·贝恩的观点来描述亚历山大的性格:“狂妄、酗酒、残酷、报复成性、迷信又粗鄙不堪,他把深山里酋长的罪恶和东方专制君主的狂暴都结合在一起了。”
至于黑格尔和罗素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究竟哪个更接近真实的亚历山大,取决于后人如何评价亚历山大所创事业的历史意义。
四、亚历山大东征
亚历山大从16岁起就跟随父亲腓力二世参加军事征战,在这个过程中,他学习了不少作战技术和军事知识。在著名的喀罗尼亚战役中,年仅18岁的亚历山大指挥马其顿军队左翼获得了辉煌的胜利。除了参加战争,亚历山大还经常参与治理国家的政务活动,学到了统治阶级的各种思想观点和道德习惯。这一切都使亚历山大从少年时代就形成了一种建功立业、创造辉煌的英雄情怀。据说,在亚历山大还没有登上王位时,每当父亲获得胜利的消息传来,他都会愁眉不展。因为他害怕再这样下去,征服世界的伟大事业就没有他的份儿了。
在20岁这年,亚历山大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王位。当时马其顿内外环境都十分混乱,内有马其顿贵族谋叛,外有希腊各邦反抗,所以腓力二世的突然去世在马其顿和希腊城邦中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应。
马其顿的版图本来就是靠腓力二世以武力征服来维系的,腓力二世一死,那些被征服、被吞并的北方部落便开始蠢蠢欲动,一部分军队甚至直接投奔了反抗者。伯罗奔尼撒同盟各城邦也纷纷团结在斯巴达的领导之下,重新展开了反抗马其顿的斗争。
在这种极其不利的情势下,年轻的亚历山大没有丝毫慌张和畏惧。他首先镇压了马其顿贵族的谋叛,接着率军南下,越过温泉关,进入希腊中部的福基斯,在德尔菲召开了近邻城邦的同盟会议,重掌腓力二世时代的盟主大权。随后,他率军进驻伯罗奔尼撒,以强势的武力控制了斯巴达以外的各城邦。雅典慑于马其顿的强势兵威,主动派使者向亚历山大请罪,承认他是希腊的霸主。公元前336年,亚历山大在科林斯召开希腊同盟大会,除斯巴达外的各城邦全部前来参加,共同推举亚历山大为远征军统帅。伊苏斯会战中的亚历山大在希腊局势平定后,亚历山大开始着手实现他父亲策划已久的对东方的侵略性远征。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亲率3万多大军和160艘战舰,开始了对东方波斯帝国的远征。据说在出征前,亚历山大将自己所有的财产和奴隶都分赠给了别人。有人问:“您将全部财产都分掉了,那么您把什么留给了自己?”亚历山大的回答是:“希望。我把希望留给自己,它将给我带来无穷的财富!”
随即,亚历山大率领大军越过了达达尼尔海峡,先后占领了小亚细亚、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据说在占领小亚细亚的弗里吉亚时,有人请亚历山大观看一辆前国王戈耳狄俄斯的战车,车上有一个绳结,绳结错综复杂,不见首尾,有人称国王有过预言:谁能把车上的绳结解开,谁就能统治整个亚洲。亚历山大举起手中的宝剑,一剑将绳结劈成两半,然后挥了挥手中的宝剑说:“管它什么绳结,让亚洲在我的剑下屈服吧!”这个故事也被称为斩断“戈耳狄俄斯之结”。公元前333年,亚历山大在小亚细亚的伊苏斯与波斯国王薛西斯三世发生了一场大会战,以3万人的军队击溃了波斯12万大军,充分展现了其军事天才的风采。
波斯帝国首都波斯波利斯遗址
随后,亚历山大又征服了埃及,接着他一路向东,带领马其顿大军一举攻入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下的波斯帝国。公元前333年,一把大火烧毁了波斯的首都波斯波利斯,以报当年薛西斯一世烧毁雅典之仇。但在征服过程中,亚历山大发现波斯也是一个文明的国度。当年,在希波战争后,希腊人一直认为波斯人属于野蛮的民族,直至一百多年后亚历山大东征来到波斯的首都,他们才发现波斯人原来也拥有高度文明。波斯的统治者、贵族都是一些很有教养的人。更重要的是,波斯那种国王大权在握的专制主义统治方式也让亚历山大非常心仪,大流士等波斯国王号称“万王之王”的权威和霸气更令他心驰神往。正是因为仰慕波斯的文明风采与政治体制,亚历山大才更加坚定了将他热爱的希腊文化引入东方,使其与东方文化相融合的决心。
昙花一现的亚历山大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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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波斯后,亚历山大进一步向东推进,穿越中亚,一直将马其顿军队的兵锋推及印度河流域。只是在将士们的强烈要求下,他才不得不折返,从印度河流域向南走到印度洋,又沿着印度洋向西返回,最后回到西亚的巴比伦,在这里定都。公元前323年,年仅33岁的亚历山大在古巴比伦因患疟疾英年早逝。
在东征的11年间,亚历山大以金戈铁马建立了一个地跨欧亚非三个大陆的庞大帝国——亚历山大帝国。这个帝国西起希腊、马其顿,东至印度河,南接埃及,北至伊斯特河(现多瑙河),其疆域之辽阔,即使是全盛时期的罗马帝国也望尘莫及。
五、东西方文化的融合
可以肯定地说,亚历山大东征是一次掠夺性的战争。他的远征军连续作战十余年,行程数万里,不仅上百次强渡江河、围城攻坚,还多次在山地、平原和沙漠作战,经历无数艰辛才最终建立起一个空前庞大的亚历山大帝国。但是,东征给东方各族人民带来了沉重的灾难,使他们饱受战争之苦。亚历山大号称要解放波斯的奴隶,这也让他从小亚细亚到埃及、西亚一路赢得了当地人民的支持和拥护。然而一遇到抵抗,他就会马上高举屠刀,以武力解决冲突。回顾那段历史,远征军所到之地,无数城市被摧毁,成千上万的民众惨遭杀戮或被卖身为奴。
但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亚历山大东征使希腊文明与埃及、波斯和印度文明有机会接触、交流和融合,从而促使各民族有机会接触更为优秀的世界文化,加快了人类由分散走向集中的进程。也就是说,亚历山大东征极大地促进了东西方之间经济文化的交流。
希腊化时代就是亚历山大东征直接的文化后果。亚历山大将战火燃向东方时,也将希腊辉煌的文化带到了东方。在占领了波斯帝国辽阔的疆土之后,亚历山大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如何统治这些非希腊臣民。是让希腊人成为统治者高高凌驾于这些被征服的东方人民之上,还是与他们平等相处并相互通婚?尽管亚历山大在出征前,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曾向他强调希腊人才是天生的主人,其他人只配做奴隶,但亚历山大选择了后一种方案,即采取了与其他民族平等相处和“种族融合”的政策。当然,即使是这样的平等相处,希腊文化也依然被当作“公分母”,被东方各族人民仰慕和效法。亚历山大去世之前,他在埃及、西亚、中亚等地以他的名字命名建立了许多希腊式的城市,并且动员大量希腊人来这些城市定居,与当地人通婚联姻。他自己也作为表率,迎娶了波斯国王的两位女儿。在亚历山大的带动下,与亚洲女子通婚的马其顿战士和希腊移民有上万人之多。通过这样的方式,亚历山大一方面开启了希腊文化推广到东方的源流,让希腊文化得以在东方土地上生根发芽、广泛传播;另一方面,他也在无意中开启了另一个窗口,那就是让东方文化反过来渗透到西方。这种相互之间的文化传播与渗透是卓有成效的,而亚历山大本人也在这一过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直以来,亚历山大都希望自己可以像阿喀琉斯那样征服东方,但当他真正征服了波斯,发现了波斯高度发展的文明以后,他却开始在许多方面模仿波斯,甚至将波斯文化与希腊文化进行了“嫁接”。
比如,他十分崇尚威严赫赫的东方宫廷礼节,于是常常穿着波斯国王的衣服,要求人们以东方人的方式向他行匍匐礼,对他敬若神明。尤其是在他看到东方世界的专制主义统治之后,更是十分仰慕,因此,他开始效仿东方的政治制度,削弱地方权力,加强中央集权,不断提高自己的地位。
这时候,亚历山大还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开启了西方社会“神—王”的传统。他要求手下将士们将他奉为宙斯和阿蒙的合体。宙斯是希腊的主神,阿蒙是埃及的主神,亚历山大将自己当成希腊主神与埃及主神的合体,不仅要像波斯国王那样自称“万王之王”,还要宣称自己和埃及法老一样,是人与神的合体。在古希腊社会中,人与神分得很清楚,人再伟大,也成不了神,所以不论忒修斯还是阿喀琉斯,他们都是人,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神,这也是神与人的本质区别。然而在东方,当大家崇拜一个王时,往往会将他看作神,比如埃及法老就被民众尊为阿蒙神之子,死后即通过木乃伊和金字塔再度转化为神。埃及的这种“神—王”传统也影响了波斯和东方其他国度,东方的许多专制君主都认为自己是神与王的合体,是神在人间的化身或“天子”。亚历山大认为自己既是神也是人,显然受到了东方文化的影响,这也直接颠覆了西方神、人分离的传统,开启了后来罗马帝国皇帝以神自居的文化源流。亚历山大本来是想用“希腊化”的方式整合地中海东岸地区,但在征服了东方世界之后,他却深受东方文化的影响,试图在东方采取融合的方式,实现亚欧族群之间的和谐相处和文化融合。亚历山大这一做法,使东方土地上一时间出现了很多希腊人的城市,有一些城市甚至以“亚历山大”命名。这些地方起初不过是军事要塞,后来却发展为经济和文化中心。比如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曾一度是托勒密王国的首都,再往后又成为罗马帝国最繁荣昌盛的文化名城,直到今天,它仍然是埃及发达的经济文化重镇。
亚历山大远征时还带着许多学者,这些学者跟随他的军队来到东方各地,开始从事学术考察。他们沿途研究地形,搜集各种动植物标本(亚历山大还经常派人把这些标本送回雅典供亚里士多德研究),这对后来地理学、生物学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也在客观上促进了希腊与亚非各国的经济、文化交流。在一个疆域辽阔的帝国范围内,政治、经济和文化的相互交融是必然会出现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亚历山大东征及其帝国的建立,在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也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六、亚历山大帝国的分裂和希腊化时代
公元前323年6月,亚历山大在巴比伦不幸染上疟疾病逝。事发突然,亚历山大临死前并没有对身后事进行任何安排,也没有留下合法的继承者,与他最亲近的人是一位昏庸无能的异母兄弟。据说,手下的人在他临死前要求他指定一个合法继承人,亚历山大的回答是:“让最强者继承。”
于是,亚历山大死后,他曾经的将领都认为自己是最强者,由此引发了一连串的内讧和战争,他们企图瓜分亚历山大建立的这个庞大帝国。在混乱的争斗中,亚历山大的母亲奥林匹娅斯、妻子和年幼的孩子都惨遭杀害。经过20多年的混战,昙花一现的亚历山大帝国土崩瓦解,其东部领土重新回到了波斯人(帕提亚人)和其他东方民族的怀抱,而西部领土则被三个胜利者瓜分,他们在亚历山大帝国的基础上分别建立了自己的王国。从此,希腊化时代正式来临。
(一)希腊化时代开启
亚历山大去世后,他依靠军事力量在短时间内建立的庞大帝国因缺乏经济基础和有效的行政管理措施而迅速分崩离析。他手下的将领们为了争夺王权而陷入内讧,亚历山大在东方开创的基业被他的两员大将托勒密和塞琉古瓜分。其中,托勒密获得埃及和叙利亚的南半部,塞琉古占据了波斯帝国在西亚的大部分领土,亚历山大帝国的希腊部分则归属于安提柯王朝的马其顿王国统治。
亚历山大身后的三个希腊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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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与亚历山大征服的疆域相比,这三个王国的地域小了很多,这主要是由于东方的帕提亚、巴克特里亚等地区重回了东方人的怀抱。但即使这样,这三个王国的版图也远远超出了当年希腊城邦的范围。
虽然这三个王国的版图主要在东方,但这三个王国的统治者却都是希腊人(包括马其顿人),而且他们和亚历山大一样,都热爱希腊文化,也都曾积极地将希腊文化推广到东方,使其在小亚细亚、西亚、埃及等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同时,他们还在这些地方建立了许多希腊化城市,这些新兴城市都是由亚历山大身后的希腊统治者们建立和发展的,而且这些新兴城市的文化水平比希腊本土那些衰落的古老城邦还要高,因而它们在希腊化时期逐渐替代了雅典,成为整个希腊文化的中心。
由于这一时期是希腊文化在北非、西亚广泛传播的时期,也是希腊文化与东方文化广泛交流的时期,所以历史上从亚历山大帝国分裂到最后一个由希腊人统治的王国——托勒密王国灭亡,这段持续了三百年之久的时间就被称为“希腊化时代”。
(二)马其顿王国
马其顿王国的掌权者为安提柯一世,他原本是亚历山大麾下的一名将领,亚历山大死后,他与托勒密、塞琉古等人一起瓜分了亚历山大帝国。此后,安提柯一世又竭尽全力参加了争夺希腊化世界主导权的继业者战争。公元前301年,安提柯一世在战争中阵亡,他的儿子德米特里一世保住了马其顿和一些希腊城邦。有一些希腊城邦并不甘心被马其顿统治。亚历山大病逝的消息传到希腊后,雅典、弗西斯、埃托利亚等地区的城邦便掀起独立运动的大潮,这些城邦中的人民将马其顿驻军赶走,不过,马其顿很快就调回救兵再次击败希腊联军,并在雅典扶植了亲马其顿的寡头政权。从此以后,雅典在希腊政治生活中彻底失去了以往的重要地位,仅在文化方面保留着自己的影响。
尽管如此,希腊人反对马其顿统治的斗争从未停止,一些经济和文化都比较落后的城邦在古典时代诸多先进城邦衰落时崛起,成为希腊人争取独立的运动的中坚力量。公元前4世纪末,地处中希腊西北部的埃托利亚地区的城邦组成了埃托利亚同盟,开始与马其顿抗衡。公元前3世纪初,南希腊西北部的阿卡迪亚地区的一些小城邦也组成了地方军事同盟,随后,科林斯、伯罗奔尼撒大部分地区的城邦也纷纷加入。由于这些希腊城邦同盟的存在,马其顿王国虽然瓜分了亚历山大帝国的领土,但它对希腊的统治却是不稳固的,这也使马其顿王国成为三大王国中最弱的一个。
而此时的希腊,一方面宗教和道德的影响日渐衰弱,另一方面财富悬殊及社会不平等现象日益严重,各城邦内部不断出现贵族与平民之间相互倾轧的情况,导致人们不再相信传统的宗教。因此,这一时期也是希腊古典喜剧发展的末期,人们对政治彻底失望,连讽喻都懒得进行,他们转而去创作或观看一些男欢女爱的新喜剧,很多喜剧直接描写一些道德沦丧现象,丝毫不具有政治讽喻的热情,而是尽情表现随波逐流、及时行乐的时代风尚。
(三)塞琉古王国
由亚历山大的另一部将塞琉古建立的塞琉古王国(又译作塞琉西王国),是希腊化国家当中领土最为广阔的一个,其鼎盛时的统治范围包括西亚、中亚、小亚细亚以及印度次大陆西北部的部分地区,其中最稳定的统治区是叙利亚,首都位于安条克,这里曾一度成为整个希腊化世界的商贸中心和艺术中心,所以塞琉古王国又被称为“叙利亚王国”。
为了对广阔的国土和众多的民族实行有效的统治,塞琉古王国的统治者沿袭古波斯帝国的君主专制制度,同时也汲取了希腊传统政治制度的思想,将全国分为25个省,由国王统一任命总督进行治理,另外设有将军,直接听命于国王。但发展到公元前3世纪以后,塞琉古的中央权力开始衰落,王国中逐渐分裂出一系列独立的国家,如中亚的巴克特里亚、伊朗高原的帕提亚王国等。公元前142年,巴勒斯坦的犹太人起义获得胜利,建立了独立的国家,塞琉古王国的国土急剧萎缩,仅限于叙利亚一带。到公元前64年,塞琉古王国被东进的罗马大将庞培所灭。
(四)托勒密王国
托勒密王国由亚历山大的部将托勒密所建,其首都为埃及的亚历山大城。托勒密王国的疆域主要局限于埃及的尼罗河流域,繁盛时期也曾将东地中海的一些岛屿、巴勒斯坦、叙利亚南部的部分地区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在托勒密王朝的繁盛时期,首都亚历山大城一度成为整个地中海地区的工商业和文化中心。因商旅云集,亚历山大港口还专门修建了大理石灯塔,塔高122米,当时的希腊人称其为世界七大奇观之一。除此之外,托勒密王室还修建了许多公共设施,如花园、剧场、神庙、博物馆、图书馆等。其中图书馆和博物馆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学术中心,亚历山大图书馆里不仅藏有大量书籍(据说达53万册之多),还集中了一大批专门从事图书文献整理及自然科学研究的学者。一些著名的科学家,如欧几里得、埃拉托色尼、阿基米德等,都在亚历山大城的博物馆中进行过学术访问和研究。只可惜,如此辉煌的文化圣地,最后却被恺撒的军队在平定托勒密王国内乱时烧成了灰烬。
亚历山大灯塔模拟图
托勒密王国继承了埃及法老的君主专制制度,国王集军事、政治、财政、宗教大权于一身,并以神在人间的代表自居,这一点对后来的罗马帝国产生了许多负面影响。公元前2世纪,因统治阶级内部的权力斗争及社会矛盾激化,托勒密王国走向衰落。公元前1世纪下半叶,托勒密王国沦为迅猛崛起的罗马帝国的被保护国,末代女王克利奥佩特拉还与罗马统帅恺撒和安东尼先后发生了著名的爱情故事。公元前31年,罗马“后三头同盟”[1]的屋大维与安东尼公开决裂,次年,安东尼兵败后自杀,克利奥佩特拉殉情而死,标志着亚历山大留下的最后一个希腊王国——托勒密王国灭亡,埃及从此被纳入罗马帝国的版图。
克利奥佩特拉之死
总之,亚历山大帝国虽然瓦解了,但此后分裂出来的塞琉古王国和托勒密王国仍然在推行亚历山大的“希腊化”政策,将希腊的生活方式与文化成果在他们统治的地区推广和渗透。亚历山大及其继承者们在东方建立了300多座希腊城市,还在许多城市当中建立了希腊式会所、剧场和体育场等,而希腊的巡回演出剧团也会定期到这些城市的剧场中上演希腊的悲剧和喜剧。“当时如果不懂得希腊文化,不能欣赏米南德及欧里庇得斯的戏剧,就不会被视为有教养的人。”在这些城市中,阿波罗、阿佛洛狄忒等希腊神祇的雕塑随处可见,希腊神庙遍地开花。
亚历山大对东方的征服及其开启的“希腊化”历程在文化上将希腊与东方组合为一个相互融通的整体。但希腊化时代不仅仅意味着希腊文化向东方的渗透和扩张,在这个表象背后,还有更加深刻的内容,即东方文化对希腊(以及后来的罗马帝国)的反向渗透。源于东方(波斯和埃及)的君主专制主义、官僚体制、奢侈放荡的享乐主义以及形形色色的神秘主义和彼岸主义的宗教信仰,随着希腊化进程悄悄浸入西方文化的肌体,潜移默化地影响、改变着西方文化的面貌。
第III节 古希腊文明的落幕
亚历山大在东征过程中用他的利剑斩断了传说中的戈耳狄俄斯之结,同样也斩断了纷扰芜杂的城邦政治之结和喧闹不已的希腊多神教之结。黑格尔曾经指出:“希腊的生活真是一种青春的行为。开始这个生活的人是阿喀琉斯,他是诗歌里的理想青年;结束这个生活的人是亚历山大,他是现实中的理想青年。这两位青年都出现在希腊与亚细亚的抗争中。”希腊神话的理想在亚历山大帝国中成为现实,奥林匹斯诸神在亚历山大大帝的旷世雄风面前只能俯首恭听。既然希腊多神教的现实基础是分离主义的城邦制度,那么当亚历山大结束了希腊城邦制度时,他也就敲响了奥林匹斯宗教的丧钟。他用帝国主义的绝对君权这块砺石,磨尽了城邦民主政治和希腊多神教的理想之光。北方蛮族强悍粗犷的性格使他得以征服在奢靡风气的腐化之下变得越来越疲软和堕落的希腊世界和东方诸国,将它们融入一个光芒四射的庞大帝国之中。
但是,亚历山大帝国如同夜空中的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亚历山大帝国曾一度以粗犷遒劲的英雄主义感召着日益消沉的希腊人的心灵,让他们看到了黯淡了的英雄主义理想再度辉煌的希望,然而随着亚历山大帝国的崩溃,希腊人再次堕入一个萎靡不振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英雄主义的理想彻底陨落,希腊人纷纷龟缩在纷乱无聊的利益博弈和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之中。他们不再赞美神灵,也不再崇拜英雄,而是将目光转向自身,开始以消极颓丧的姿态对待生活,并以玩世不恭的行为方式和冷嘲热讽的口吻揶揄生活中一切神圣的东西。希腊化时代的这种“后现代主义”的文化氛围,已经与希腊城邦时代崇高典雅的悲剧精神背道而驰了。
一、发达的社会文化与混乱的精神信仰
塞琉古与托勒密王朝在东方建立后,持续不断地推行亚历山大的希腊化政策,同时,塞琉古的首都安条克和托勒密的首都亚历山大城取代了曾经的雅典,成为当时希腊化世界的文化中心。在东方土地上,希腊人建立了上百座城市,并在这些城市中建造了大量希腊式的公共设施。西亚人和埃及人也像希腊人一样,开始欣赏希腊的悲剧和喜剧,接受希腊的文化教养。
表面上看,希腊化时代是希腊文化在更广阔的地域中的推广与扩展,但从实质上看,希腊化时代的希腊文化精神已经开始走向衰颓与没落。希腊文化雄浑壮丽、悲壮动人的悲剧时代已经结束,一个低吟浅唱、醉生梦死的闹剧时代接踵而来。在当时的希腊世界,尤其是在东方的希腊王国中,人们口袋里装着挥霍不尽的金钱,说出来的话也都很文明高雅,回廊里更是堆满了技艺精湛的艺术品,但是他们的头脑里只有一片空虚,整个时代的精神开始走向衰落。
正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之下,希腊产生了许多末流的哲学派别与哲学思想,如犬儒主义、伊壁鸠鲁主义、怀疑主义、斯多葛主义等。这些哲学派别不再将目光投向万物的本原、形而上学的本质或现实的世界,而是沉迷于追求个人的幸福与解脱,向往“肉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哲学“堕落”为伦理学,“如何在无聊的世界中获得幸福”成为哲学的主要关注点,一切高尚的情操和博大的胸怀都消失在个人自我完善的狭小天地里,英雄主义和敬神之心淹没在关于肉体快乐和灵魂获救的现实盘算里。据说有一次亚历山大去拜访著名的第欧根尼——这位犬儒派哲学家以看破红尘、我行我素而驰名希腊,除了一条狗和一根拐杖身无长物,平时就住在一个废弃的破罐子里。亚历山大告诉第欧根尼:“我是万王之王亚历山大,你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满足。”结果第欧根尼只说了一句话:“请不要挡住我的太阳光!”
在这样一种厌世哲学或者消极伦理学的影响下,希腊化时期的人们在宗教生活方面逐渐转向神秘主义。具有高贵的理性成分和明朗的欢愉色调的奥林匹斯宗教日渐衰落,奥林匹斯诸神在亚历山大的丰功伟绩面前黯然失色,尽管他们被雕塑成各种雕像,供奉在公共场所,却都成了毫无生气的傀儡,他们象征的希腊文化精神也不再受到尊崇。
亚历山大与第欧根尼
虽然希腊的雕塑、戏剧和体育竞技活动已经远播埃及、西亚、中亚甚至印度地区,但是希腊的文化精神却一点一点地被东方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销蚀、渗透和替代。无论在政治制度上、生活方式上,还是在宗教信仰上,东方文化的烙印都越来越明显,希腊城邦文化那种特有的和谐之美已经出现了裂痕,精神和肉体之间的原始同一被打破,两者之间产生了明显的自我分裂和二元对立。其结果就是:一方面是疯狂放纵的物欲,另一方面则是悲观弃世的神秘,肉体与精神都陷入了一种无可救药的绝望之中,于是不得不转向东方文化去寻求解脱。在这种情况下,一种阴郁诡异的神秘主义和带有彼岸性的宗教信仰开始悄然兴起。这种彼岸性的精神信仰和现世性的希腊多神教是完全不同的,但与日后从犹太教中脱颖而出的基督教一脉相承。此时的希腊文化精神已经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只要有一种新的历史力量从外部给予它一击,就可以将它推向彻底绝望的境地。这种新兴历史力量就是功利主义的罗马帝国。
二、希腊化时代对西方的影响
亚历山大东征将希腊文化推向了东方,成功地将希腊文化同亚洲文化、非洲文化结合起来。当西亚、北非逐步走上希腊化道路时,希腊的移民也无可避免地东方化了。这是一个同步发展而又互为补充的文化融合过程,它深刻地影响了欧洲大陆的历史发展进程。
遗憾的是,亚历山大英年早逝,没有真正使东西方文化完全融合。此后,虽然罗马人试图通过武力征服的方式从政治上实现东西方的一体化,但他们同样没能真正实现这个宏大愿望。
罗马帝国后来统治了整个地中海地区,但也只是实现了政治上的统治,并没有完成文化上的统一,因为当时地中海地区的文化呈现为一种分裂状态:地中海地区东部为希腊文化,西部是罗马拉丁文化,而南部还有埃及文化。直到基督教全面兴起之后,它才以一种“以柔克刚”的方式超越罗马的武力作用,逐渐用宗教信仰实现了整个西方世界的文化一体化。当然,基督教后来又分化成多个子系统,比如东方的东正教、西方的天主教等,但是它们都属于广义的基督教。所以说,亚历山大只是最早开启了希腊化进程,罗马人的武力征服以及基督教的信仰皈依,才最终实现了地中海范围内东西方文化的统一。
除了文化的相互交融,亚历山大开创的希腊化时代还使东方的政治制度对西方社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前文提到,亚历山大征服东方之后开始以神自居,他用帝国主义的绝对君权和专制统治取代了希腊城邦的民主政治和自由精神。从这种意义上说,希腊化时代表面看是希腊文化在东方地域上的推广与扩展,实际上却是东方文化潜移默化、悄无声息地对西方的渗透。
首先是在政治体制上。东方国家长期实行专制主义和官僚主义,奉行君神一体和君权神授。亚历山大接触这种制度和思想后,立刻就被吸引了,因此这套政治制度和思想观念很快就反过来渗透到了希腊,甚至还影响了后来的罗马和中世纪的西方社会。罗马帝国后期的一些皇帝就实施过君神一体的政治统治手段,而中世纪西欧社会盛行的君权神授思想,最早也是从东方通过希腊传播而来的。
其次是在生活方式上。在希腊化时代,希腊人作为统治阶级,很容易受到东方那种奢靡、颓废的上流社会生活方式的影响。长期以来,东方社会的阶层划分非常严格,上层社会过的是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放纵生活,这与希腊城邦社会中那种相对质朴、节制的上流生活方式截然不同。东方这种享乐主义的生活方式很快影响了希腊化时代的几个希腊王国,致使统治阶级、上流社会也开始毫无节制地追求奢靡的生活享受。此后,这种生活方式也影响了罗马精英阶层,尤其到罗马帝国后期,罗马人对这种疲软、奢靡的生活方式推崇备至。因此后世西方的一些学者认为,东方的纵欲主义先后腐蚀了西方两个伟大的民族,一个是希腊,一个是罗马。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在宗教信仰上的影响。在当时的东方国家,下层人民过的是牛马不如、生不如死的苦难生活,他们也没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便开始寄希望于死后的那个世界,把满腔热情投注其中,这便直接导致了一种彼岸性宗教的产生和发展。这种宗教后来反过来渗透到希腊甚至罗马,最后在西方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最终长成参天大树,这就是在经历了一番苦难历程之后终于一统西方世界的基督教。
三、希腊文明的历史地位
古希腊文明是世界古典文明长河中的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古希腊民族在文学、艺术、哲学、史学、科学技术等方面创造了辉煌的成就,在世界文化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对后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遗憾的是,随着希腊化时代的演进,古希腊文明日益走向没落。
当整个古希腊文明的时代精神开始走向衰颓时,一种巨大的外部力量给希腊这种衰颓的精神以致命一击,将它彻底推向了绝望的深渊。这种力量一方面整饬了腐败堕落的希腊化世界,使散漫放荡的作风就范于一种铁的纪律和不可伸缩的法律下;另一方面则消除了希腊文化中刚刚出现的自我分裂状况,以一种片面性的刚劲之力取代了希腊的和谐之美。这种力量成为两种文化或两种宗教信仰之间的中介,最终将希腊化世界那种半死不活的衰朽精神推入绝望的深渊,以一种否定的方式为另一种高级文明——基督教文明的最终确立创造条件。
而这种横扫希腊世界一切腐朽局面的巨大力量,来自罗马人。
尽管古希腊文明已经走向了衰亡,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这个衰亡的过程背后掩藏着西方与东方之间的两次征服与文化反渗的关系。
首先,公元前1世纪,罗马征服了希腊,但在文化方面,这却是一次希腊对罗马的征服。古希腊各城邦虽然沦为罗马的殖民地,但罗马人却受到希腊文化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希腊文化深深地渗入了罗马的骨髓。结果,希腊虽然成为罗马的政治殖民地,但罗马也成为希腊的文化殖民地,也正因如此,希腊与罗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深刻的文化张力。
因此,威尔·杜兰在他的《世界文明史》中精辟地指出,罗马人虽然征服了希腊,但在文化上却被希腊人所征服,正如东方文化曾经渗透了希腊一样。所以:“罗马权力的每一次扩张,都播撒了希腊文明的酵母”。
其次,东西方之间的第二次征服与文化反渗关系表现在宗教信仰方面。到公元4世纪时,已经被纳入罗马版图的希腊,与罗马帝国的其他地区一样,放弃了信奉一千多年之久的希腊罗马多神教,转而信仰基督教。此时,基督教似乎已经彻底颠覆了希腊宗教,取代了多神教的国教地位。但同时我们也看到,基督教虽然取代了希腊多神教,但希腊的诸多哲学思想却深深地渗透到基督教神学之中。这种文化渗透也深受希腊与罗马之间的文化张力的深刻影响,在罗马的土地上,出现了带有罗马文化特点的基督教,即罗马公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天主教;而在希腊土地上则生长出了具有希腊文化特点的基督教,即希腊正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东正教。从表面上看,是基督教取代了希腊宗教,但实际上,这些基督教分支都不可避免地带有希腊文化和罗马文化的特点。也就是说,基督教在希腊罗马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长出来的果实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纯正的东方基督教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当基督教实现了对希腊、罗马的征服的时候,它自己也被希腊化和罗马化了,成为有希腊文化特色的基督教(东正教)和有罗马文化特色的基督教(天主教)。由此可见,在宗教信仰方面,希腊文化及罗马文化与后来的基督教文化之间也形成了极其复杂的双向征服与渗透关系。
时至今日,希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早已皈依了希腊东正教会的基督教信仰,但是在希腊人的“血管”里始终流淌着奥林匹斯多神教和古典文化的血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等神灵虽然已经退出了宗教殿堂,但他们永远活在希腊人心中。
综上所述,古希腊文明虽然一次被罗马在政治上征服,一次被基督教从宗教上征服,但它却又顽强而成功地对征服者进行了两次文化反渗。所以说,古希腊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古希腊文明也早已落下帷幕,但是古希腊文明的光芒却穿越时空,一直投射到中世纪、投射到近代,乃至投射到现代。至此,我再一次想起19世纪英国著名诗人雪莱的那句话:“我们都是希腊人,我们的法律、文学、宗教和艺术之根都在希腊。”
古希腊文明的光芒,永远闪耀在人类历史的星空中。
[1]公元前43年,安东尼、屋大维和雷必达在波伦尼亚附近会晤,达成协议,共同为被刺的恺撒报仇,史称“后三头同盟”。——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