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版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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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了同时代的人们、不是为了同祖国的人们,而是为了
人类,我才献出今日终于完成的这本书。我在这样的信心中交出
它,相信它不会对于人类没有价值;即令这种价值,如同任何一
种美好的事物常有的命运一样,要迟迟才被发觉。因为,只是为
了人类,而不可能是为了这转瞬即逝的当代,这个唯个人眼前妄
念是务的世代,我这脑袋在几乎是违反自己意愿的情况下,通过
漫长的一生,才不断以此工作为己任。在这期间,即令未获人们
的同情,也并不能使我对于这一工作的价值失去信心。这是因为
我不断看到那些虚伪的、恶劣的东西,还有荒唐的、以及无意义
的东西*反而普遍地被赞赏,被崇拜;也虑及假 如能识 别真纯
的、正确的东西的人们不是那么稀少,以至人们徒劳地遍访一二
十年[而不一见],那么,能生产这些真纯的、正确的东西的人们
就不能是那么少数几个人,以致他们的作品嗣后得成为世事沧桑
的例外;也顾虑到由于此变不常,使寄托于后世而使人振奋的期
望,会归于泡影,而这却是每一个树立了远大目标的人为了鼓舞
自己所必需的。
所以,谁要是认真对待,认真从事一件不产生
物质利益的事情,就不可打算当代人的赞助。不过在大多数场合,
* 指黑格尔哲学。10
第 二 版 序
他会看到这种事情的假象将在此期间在世界上取得它的地位而盛
极一时,而这也是人世间的常规。人们必须是为事情本身而干它,
否则它便不能成功;这是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任何意图对于正
确见解说来,总是危险。因此,每一件有价值的事物,如学术史
上一贯证明了的那样,都要费很长久的时间才能获得它的地位和
权威;尤其是有教育意义而不是娱乐性质的那类事物,更是如此。
17 在这期间,假东西就大放光芒了。因为要把一件事情和它的假象
统一起来,纵非不可能,也是很困难的。这正是这个贫困、匮乏
的世界的灾难,一切都必须为这些贫困、匮乏作打算而为之奴
役。因此,这世界并不是这样生就的,说什么任何一种高 尚的、
卓绝的努力,如指向光明和真理的努力,可以在这世上无阻碍地
兴盛起来,可以只为本身的目的而存在。并且,即令有那么回
事,这样的努力真能显出自己的分量了,从而也把有关这种努
力的观念带到人间来了,可是那些物质利益,那些个人目的立即
就会把这种努力控制起来,以便使它成为这些利益和目的的工
具或面具。准此,在康德重振哲学的威望之后,哲学必须又立即
成为某些目的的工具;在上,是国家目的的工具;在下,是个人
目的的工具。纵使严格地说来,作为工具的并不是哲学,然而也
是和哲学同行的棒身在冒充哲学。这也并不应使我们感到诧异。
因为人间有难联相信的多数,由于他们的本性,除了物质目的
外,就根本不能有其他具的;甚至不能理解其他的目的。如此
看来,这追求其理的努声就太曲高和寡了,以致不能期待一切
人,银多人,甚至少数人诚悬的来参加。尽管人们又一次,如在
目前的德国道氧照学显著的活跃情况,看到普遍地在干着,第 二 版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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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谈着哲学上的 事物,人们却可满有信心地假定这些活动
的真正“第一动机”,那掩藏着的动机,尽管人们道貌岸然,庄严
保证,却只是现实的而非理想的目的,也即是个人的、官方的、
教会的、国家的目的;一句话,他们心目中所有的只是物质利
益。从而,使得这些冒牌世界睿哲们的笔尖这样紧张活动的也只
是党派目的。同时,指导这些骚动分子的星辰并不是正确的见
解,而是某些私图;至于真理,那就肯定是他们最后才考虑到的
东西了。真理是没有党派的,它却能够宁静地,不被注意地通过
这些哲学上的叫嚷争吵而退回自己的路,如同通过那些最黑暗
的,拘限于教会僵硬信条的世纪的冬夜一样。那时,真理只能作 18
为秘密学说传布于少数信徒之间,甚至于只能寄托在羊皮纸上。
是的,我要说没有一个时代对于哲学还能比这样可耻地误用它,
一面拿它当政治工具、一面拿它作营 利手段的时代更为不利的
了。或者还有人相信,在这种忙 忙碌 碌骚动的场合,真理也并
未被忽视,也可在夹边一见天日呢?不,真理不是娼妇,别人不
喜爱她,她 却要 搂住人家的 脖子;真理 倒是这样矜持的一位美
人,就是别人把一切 都献给她,也还拿不稳就能获得她 的青睐
呢!
政府既拿哲学当作达到国家目的的手段,那么,在另一面,
学者们就视哲学讲座为一种职业,和任何能养活人身的职业一般
无二了。他们竞奔那些讲座,保证白己有善良的意愿,也就是保
证其意图是为那些目的服务。他们也果然遵守诺言。所以,给他
们指示方向的北斗星,不是真理,不是明澈,不是柏拉图,不是
亚里士多德;而是雇佣他们来服务的那些目的。这些目的立即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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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们分别真伪,有无价值,应否注意〔什么〕两两之间的准绳。于
是,凡是不符合那些目的的,哪怕是他们专业里最重要、最杰出
的东西;就或是受到谴责,或是谴责有所不便,就采取一致加
以无视的办法来窒息它。人们只要看看他们反对泛神论那种一口
同声的热烈劲儿,能有一个白痴相信这股劲儿是从信服真理而来
的吗?然则,这被贬为醐口职业的哲学又焉得不压根儿蜕化为诡
辩学呢?正因为这是势所必至的,而“端谁的碗,唱谁的歌”又自
来便是有支配力的规律,所以古代就把靠哲学挣钱作为诡辩家的
标志了。现在,还有这样的事也凑到这一起来,即是说在这世界
的任何地方,除了庸材之外,再没有可以期待,可以要求,可以
用金钱收买的东西了;所以人们在这儿也宁可对庸才偏爱一些。
因此,我们就在德国所有的大学里,都看到这些亲爱的庸才殚精
19 竭力地,靠着自己的聪明,并且是按规定的尺码和目标在建立着
一种根本还不存在的哲学;——这场表演,如果要加以嘲笑,那
就近乎残忍了。
长期以来,哲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贯被当作手段,一面为公
家的目的服务,一面为私人的目的服务。而我呢,三十余年来,紧
跟着自己的思路走,不为所乱。这正是,也仅是因为我之必须这
样做而不能另有所作为,是由于一种本能的冲动使然。不过,也
还有一种信心支持着这一冲动,我相信一个人既想出了真实的东
西,照亮了隐蔽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另外一个
思维着的精神所掌握,会要和这精神攀谈,使他愉快,安慰他。
我们就是对这样的人说话,如同类似我们的人们曾对我们说过话
而成为我们在这生命的荒野上的安慰一样。在这样的时候,人们第二 版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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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于他们的事情是为了事情本身的,也是为了他们本人的。然
而在哲学的深思中,却有这样一种奇特的情况:凡是往后对别人
有所裨益的,偏是那些各人为自己精思,为自己探讨的东西,而
不是那些原来是为别人已经规定了的东西。前者首先是在其一贯
诚恳这个特征上看得出来的;因为人们总不会故意欺骗自己,也
不会把空壳核桃送给自己。所以,一切诡辩和一切废话就都剔除
了,结果是写下去的每一段落都能补偿阅读它之劳。如此说来,
我的著作就显明地在脸上刺着“诚恳坦白”的金印;单凭这一点,
我的著作和康德以后三个著名诡辩家①的作品已迥然有别了。人
们无论在什么时候,总会发现我站在反省思维的立场上,即理性
的思索和诚实的报道这一立场上,而决不是站在灵感的立场上。
灵感又称为“理性的直观”或“绝对思维”,而它的真名实姓则是瞎
吹牛和江湖法术。我一面以上述那种精神工作,同时不断看到虚
伪的东西,恶劣的东西有着普遍的权威;是的,瞎吹牛*和江湖
法术**还享有最高的崇敬;而我则早就对当代人的赞许敬谢不敏 20
了。当今这个世代既已二十年来把黑格尔这个精神上的珈利本②
当作最伟大的哲学家叫嚷着,如此大声地嚷,以至整个欧洲都发
出了回声;这样一个世代要使一个曾经目睹这一切的人还渴望他
们的赞许,那是不可能的。这个世代再没有荣誉的桂冠可以送人
了,它的赞美是猥滥的,它的责备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这里所说的
①指费希特,谢林,黑格尔三人。
② Caliban是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的丑鬼。
* 费希特和谢林。
** 黑格尔。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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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本正经,我若有些想获得当代人的喝彩,我就得删去上二十
处和他们意见全相反的地方,以及部分地他们认为刺眼的地方。
但是,为了这种喝彩,只要是牺牲了一个音节,我也认为是罪过。
完全严肃地说,只有真理是我的北斗星。向着北斗星,开始我只
能希求自己的赞许,而完全不理会这个从一切高尚的精神努力的
观点看来都是深自沉沦的时代,不理会那连个别例外也随同腐化
了的民族文学;而在这种文学里把高雅的辞令和卑鄙的心术结合
起来的艺术倒是登峰造极了。我固然永远丢不掉我的缺点、弱点,
那是和我的天性必然连系在一起的,如同每人的缺点、弱点都是
和每人的天性必然相连的一样;但我将不用卑鄙的逢迎迁就来增
加这些缺点、弱点。
就这第二版说,首先使我感到愉快的是在二十五年后,我并
没发现有什么要收回的东西;因此,我的基本信念,至少对我自
己来说,是保持住了。既然如此,对只包括第一版全文的第一卷
里的修改,自然绝不会触及本质的东西,而只是部分的涉及一些
附带的东西,而这些改动的绝大部分是由这儿那儿添加的,极简
短的,说明性质的附释所组成的。只在批判康德哲学的部分有些
重要的修改和详尽的增补,这是因为这里的增改不能用一个单另
的补充篇来处理,如同阐述我自己学说的那四篇,每篇都在第二
21卷里各有相应的补充篇章一样。而对于那四篇,我所以采用另加
补充篇的增改办法,那是因为在该四篇写成后,已过了二十五
年,在我的表现方式上和语调风格上都产生了显著的变化,已不
便再把第二卷的内容和第一卷搀合成一整个,正是“合之两伤”,
〔离之两美〕。因此,我把这两部分各别提出;而旧作中好些地第 二 版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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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即令我现在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也没加更动;我
要避免老年人的吹毛求疵损坏我较年轻时代的作品。这些地方如
有应加改正之处,借助于第二卷,通过读者的思想,自然会更正
的。这上下两卷书,名符其实地有着一种互为补充的关系;这是
基于从智力方面说,人生不同的年龄阶段原是互为补充的。所以,
人们将发现上下卷的关系不仅是这一卷所有的,是那一卷所无,
而是每一卷的优点恰在于“此所存”为“彼所去”。如果我这著作的
前半部有什么超过后半部的地方,那只是青春的火焰和初获信念
时的热诚所能提供的东西罢了;而后者却以思想之高度的成熟和
彻底胜过前者。这些又只是一个漫长的生命过程及其辛勤共同的
果实所能有的。这又因为在我有力量初次掌握我这体系的根本思
想时,在我立即探索这一思想的四个分枝,又回到它的统一性而
将整个思想作出明白表述时,我还不能够将这体系的一切部分充
分地、透彻地、详尽地加以发挥,这是只有通过多年的沉思才能
办到的。为了在无数事例上加以证实和解说,为了以极不同的论
据来加强体系,为了先从一切方面加以阐明,然后大胆地把不同
的观点加以对比,为了筛分驳杂的材料而有条不紊的依次表达出
来,就要求这种长年的沉思。如果我这部书是一气呵成的,不是 22
现在这样分成两半截而在阅读时又得放在一起使用,那对于读者
是要适意些。但是也得请读者考虑一下,假如要那样做,就会是要
求我在一个年龄阶段做完那只能在两个年龄阶段中完成的事情,
也即是说,我必须在一个年龄阶段具有大自然把它分属于两个完
全不同年龄阶段的性能。准此,我这部著作分成互为补充的两半
截而提出的必要性,就可以比拟于另一种必要性:即是人们在制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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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一种无色的光学镜头时,不可能用一整块的玻璃制成,而是采
取这样一种办法制成的,就是把一块用铅玻璃制的凸面透镜和一
块用石灰碱玻璃制的凹面透镜两两配合;只有这两种透镜合起来
的作用才能达到预定的要求。另一方面,关于同时使用上下两卷
的不便,读者可于读物的交替和疲劳的恢复中得到一些补偿。这
种补偿是同一头脑,在同一精神中,却在极不同的年代处理同一
题材所带来的。并且,对于那些尚不熟悉我这种哲学的读者,则
先读完第一卷,暂不涉及补充部分,留待读第二遍时再去参阅肯
定要适宜些;否则读者将很难于从其关联去掌握整个体系,因为
只有第一卷是在这种关联中阐明这体系的,而第二卷则是为那些
主要论点各别地寻求详尽的论据并加以充分的发挥。即令是没有
决心把第一卷读上两遍的读者,也最好是先看完第一卷,然后单
另看第二卷;〔读第二卷时〕并且要依着各章的顺序读,因为章与
章之间都有一种相互的联系,联系虽然松懈一些,但中间的空
隙,只要读者掌握好了第一卷,回想一下就可完全填补起来。此
外,读者在第二卷中还可到处看到引证第一卷内与之相应的地
方;为此目的,我把第一版第一卷中仅是用破折号标 志的各段,
在第二版中一律加上了分段的数字。
23 在第一版序言里,我已声明过我的哲学是从康德哲学出发
的,从而彻底了解后者是前者的前提。在这里我再重申一次。
因为康德的哲学,只要是掌握了它,就会在每个人头脑中产
生一种根本的变化。一种如此重大的 变化,真可当作一种精神
的再生看待。只有康德哲学才能够真正排除掉头脑中那天生的、
从智力的原始规定而来的实在主义;这是贝克莱和马勒布朗第 二 版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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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①力所不及的,因为他们太局限于一般,康德却进入了特殊;并
且康德进入特殊的方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这个方式对于
人心具有一种特别的,可说是当下直接的作用;在这一作用下,人
们就经受了一种彻底的幻灭,此后得以从另一眼光来看一切事物
了。只有这样,读者对于我要提出的一些更积极的说明才有接受的
可能。与此相反,谁要是没有掌握康德哲学,那么,不管他在别的
方面读了些什么,他总是好象在天真状态中似的,即总是拘囿于那
自然而然的、幼稚的实在论中。我们所有的人都出生在这种实在论
中,它能教我们搞好一切可能的事情。就只不能搞好哲学。因此,
这样一个人和掌握康德哲学的人,两者间的关系,就等于未成年
人和成年人的关系一样。这一真理,在今天听起来是乖僻难解
的,但在《纯粹理性批判》出版后的头三十年中却并不是这样。这
是由于在那些年代之后,又有一个世代成长起来了,而这个世代
并不理解康德;因为要理解康德,单靠一些走马观花式,粗心的
阅读或听自第二手的报告是不够的。而这又是由于这个世代缺乏
良好指导的结果,他们把时间浪费在庸俗的,也就是才力不称的
人们,甚或是乱吹的诡辩家们的哲学问题上面了。这些 诡辩家
呢,又是别人不负责地向他们推荐的。因此,在这样教养出来的
世代,一他们自己的哲学试作中,总是从装模作样和浮夸铺张的外
壳之中流露出基本概念的混乱以及难以言说的生硬和粗鲁。如果24
有人还以为他可以从别人关于康德哲学的论 述来了解康德哲学,
那么,他就陷于一种不可挽救的错误。不如说,对于这类论述,
① Malebranche(1638—1715)法国唯心论哲学家,是偶 因 论 和万有神 论的代
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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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最近期间的,我必须严重的提出警告。最近这几年来,我
在黑格尔派谈康德哲学的文章中,竟遇到一些真是难于相信的神
话。如何教那些从才苗芽的青年时代起就被黑格 尔的胡扯扭伤
了,损坏了的头脑,还能够追随康德那种意味深长的探讨呢?他
们早就习惯于把空洞的废话当作哲学思想,把最可怜的诡辩当作
机智,把愚昧的妄谈当作辩证法;而由于吸收了这样疯狂的词汇
组合——要从这些词组想出点什么东西来,人的精神只有徒劳地
折磨自己,疲困自己—,他们头脑的组织已经破坏了。对于他
们,理性的批判没有用处,哲学没有用处,倒是应该给他们一种
精神药剂,而首先作为一种清导剂,就应给以一小课健全的人类
理智,然后人们可以再看,对于他们是否可以谈谈哲学了。所以
康德的学说,除了在他自己的著作里,到任何地方去寻找都是白
费劲;而康德的著作自始至终都是有教育意义的,即令是他错了
的地方,失败了的地方,也是如此。凡对于真正的哲学家说来有
效的,由于康德的独创性,对于他则是充类至极的有效;就是说
人们只能在他们本人的著作中,而不能从别人的报道中认识他
们。这是因为这些卓越人物的思想 不能忍受庸俗头脑又加以筛
滤。这些思想出生在〔巨人〕高阔、饱满的天庭后面,那下面放着
光芒耀人的眼睛;可是一经误移入〔庸才们〕狭窄的、压紧了的,
厚厚的脑盖骨内的斗室之中,矮檐之下,从那 儿投射出迟钝的,
意在个人目的的鼠目寸光,这些思想就丧失了一切力量和生命,
和它们的本来面目也不相象了。是的,人们可以说,这种头脑的
作用和哈哈镜的作用一样,在那里面一切都变了形,走了样;一
切所具有的匀称的美都失去了,现出来的只是一副鬼脸。只有从第 二 版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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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哲学思想的首创人那里,人们才能接受哲学思想。因此,谁 25
要是向往哲学,就得亲自到原著那肃穆的圣地去找永垂不朽的大
师。每一个这样真正的哲学家,他的主要篇章对他的学说所提供
的洞见常什百倍于庸俗头脑在转述这些学说时所作拖沓渺视的报
告;何况这些庸才们多半还是深深局限于当时的时髦哲学或个人
情意之中。可是使人惊异的是读者群众竟如此固执地宁愿找那些
第二手的转述。从这方面看来,好象真有什么选择的亲和性在起
作用似的;由于这种作用,庸俗的性格便物以类聚了,从而,即
令是伟大哲人所说的东西,他们也宁愿从自己的同类人物那儿去
听取。这也许是和相互教学法同一原理,根据这种教学法,孩子
们只有从自己的同伴那儿才学习得最好。
现在再同哲学教授们说句话。我的哲学刚一出世,哲学教授
们就以他们的机智和准确微妙的手腕,识出了我这哲学和他们的
企图毫无共同之处,甚至是对于他们有危险性的东西;通俗说
来,就是同他们的那些货色格格不入。他们这种机智和手腕;以
及他们那种稳健而尖刻的策略,借此他们随即发现了他们面前唯
一正确的办法;那种完全的协调一致,他们以此来运用他们发现
了的办法;最后还有他们用以坚持这办法始终不懈的坚忍性,这
些都是我向来不得不“佩服”的。而这个办法,由于极其容易执行,
原是很可采取的。显然,这办法就是完全“无视”并从而分泌之,
“分泌”本是歌德不怀好意的一种措词,原指“侵吞重要的和有意
义的东西”。这种静默手段的影响,由于他们为了同伙们新生的
精神产儿互相祝贺的疯狂叫嚣更加强了。他们以叫嚣强逼公众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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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他们在祝贺时用以互相招呼的那副象煞有介事的尊容。谁会
26 看不出这种做法的目的呢?本来嘛,能有什么可以非 议先顾生
活,后谈哲学这一基本原理呢?那些先生们要生活,并且是靠哲
学来生活。他们和他们的妻孥都指靠哲学,虽早有彼得拉克①说
过:“哲学啊,你是贫困地,光着身子地走进来的”,他们还是冒
险这样做。可是我的哲学根本不是为此而制定的,人们不能拿它
作胡口之用。我的哲学完全缺乏那些基本的,对于高薪给的讲坛
哲学不可少的道具,首先就完全缺乏一种思辨的神学。而恰好是
这种神学(和那惹麻烦的康德及其理性批判相反),应该是,必须
是哲学的主要课题;似乎哲学也就持有一个任务,要不停地讲它
绝对不能知道的东西。然而我的哲学竟全不承认哲学教授们那么
聪明地想出来的,他们少不了的那一神话,关于一个直接而绝对
地认识着,直观着或领会着的理性的神话。好象是人们只需一开
始就用这神话拴住读者,往后就能以世界上最便当的方式,如同
驾着驷马似的,闯入一切经验的可能性彼岸的领域,被康德完全
地、永久地给我们的认识拦断了去路的领域;而人们在那儿所发
现的恰好是直接启示了的,条理得停停当当的,现代的,犹太化
的,乐观的基督教根本教义。我的哲学既缺乏这种基本道具,它
是没有顾虑,不提供生活条件,深入沉思的哲学。它的北斗星仅
仅只是真理,赤裸裸的、无偿的、孤独无偶的、每每被迫害的真
理。它不左顾。也不右盼,而是对准这座星辰直驶过去的。那么,
天晓得,那“哺育的母亲”,也即是那善良的,可资为生的大学讲
① Petrarca(1304-1374)意大利诗人和人文主义者,开文艺复兴之先河。第二 版 序
21
坛哲学,这种身背着百般意图,千种顾虑的包袱,小心翼翼地蹒
跚而来,心目中无时不存着对天主的惶恐,无时不考虑着政府的
意向、国教的规程、出版人的愿望、学生的捧场、同事们良好的
友谊、当时政治的倾向、公众一时的风尚等等等等的讲坛哲学和
我的哲学又有什么相干呢?再说,我对真理这种恬静认真的探讨,27
和那讲台上,课凳上叫嚣着的,一贯以个人目的为最内在动机的,
头巾气的吵嘴,又有什么共同之处呢?显然,这两种哲学是根本
各异其趣的。所以,就我而言,没有妥协,没有同行之谊;大抵
除了那些什么也不追求,惟真理是务的人以外,没有一个人,也
没有一个流行的哲学派别会在我这儿找到符合他们的打算的东
西;因为所有这些派别都在追求他们的私图,而我则只有些见解
可以贡献,可是这些见解又不适合他们的意图,而这又正是因为
正确的见解本不是按意图的模型塑成的。准此,我的哲学如果也
要适合讲台的话,那就得另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事先成长培育
起来才行。
如果这样一种哲学,人们不能借以醐口的哲学也
居然赢得了空气和阳光,甚至还赢得人们普遍的尊重,那倒是一
件大好事咧!然而这种情况是必须防止的,大家要团结起来如同
一个人一样来加以防止。可是,争论辩驳又不是容易的玩意儿;并
且单为了下面这个原因,进行辩论已是一个不对劲的办法,那就
是说公开辩论就会把公众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件事情上来,而研读
我的著作又将使公众对哲学教授的课业失去胃口;因为谁尝过了
严肃事物的滋味,他就觉得儿戏之谈,尤其是使人厌倦的一种不
合胃口了。因此,他们一致采取的沉默法是唯一正确的办法,我
也只能奉劝他们坚持这一办法,并且继续执行这一办法;一天行22
第 二 版 序
得通,就执行一天,直到有一天,人们把这种“无视”当作“无知”①
的意味看,那时也还来得及趁风转舵。在此以前,却并没有剥夺
任何人间或为自己的用途而拔下一根鹅毛管的权利,因为在自己
家里,思想的澎湃一般是不会怎么闷煞人的。于是,那种“无视”
和沉默法还能执行一个时期,至少在我还能活着这段时间内是可
以的,而这就已经赢利不少了。如果在这沉默中,即令人们或在
这儿或在那儿听出一些轻率不自量的声音,也就立即被教授们的
大放厥词所汩没了。他们懂得怎样装模作样,用各种不同的花样
来取悦于公众。不过,我要奉劝在这种做法的协调一致上,还须
28 严格注意;尤其要守护好那些青年人们,因为他们有时竟轻率的
可怕咧。不过即使这样做了,我还是不能保证这一可赞美的办法
就可以永久地执行有效,所以也不能对最后的结局负责。这即是
说,如何引导那大体上善良的、随顺的公众,确是一个很特殊的
事业。尽管我们在一切时代,都看到一些戈奇亚斯②,一些希比
阿斯③高高在上,看到那荒唐的东西一般总是如日中天,而个别
人的声音要想透出愚弄和被愚弄者双方的合唱似乎已不可能;不
过,尽管这样,真纯的作品在任何时候都保有一种完全特有的、宁
静的、稳健的、强有力的影响,如同由于奇迹一般,人们看到这
种影响最后从喧嚣骚动的人群中往上直升,好象气球从地面上厚
重的烟雾气围上升到更洁净的高空一样;而一旦上升到那儿,它
就停留在那儿,没有人再能把它拽下来了。
1844年2月于美因河畔法兰克福
①“无视”和“无知”同一词根,这种用法颇有俏皮意味。
②③ 皆古雅典诡辩家,这里用多数形式,是指这一类人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