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五场
(保傅偕两孩子上)
保傅
我的女主人，你的两个孩子不会被驱逐了，
公主新娘已经高高兴兴亲手接受了你的
礼物；孩子们可以在宫里和平地生活下去了。
呀!
运气好转了你为何站在那里惊慌?
为何把你的脸转了过去，
听了我的话还不开心?
哎呀!
保傅
这叹声和我的消息不谐调。
我还要再叹一声“哎呀”。
保傅
我是不是报告了什么坏事情
还不知道，还误以为它是好消息?
你没有误会，我不怪你。
保 傅
可你为何垂着头，还流着泪?
我不得不这样，老人家：因为神明
和我都心怀恶毒，定下了这主意。
保傅
你放心，你的儿子还会把你接回来的。
我这不幸的人在这之前要把他们送到别人家里去。
保 傅
和孩子离别的并非只有你。
是凡人就得顺从地忍受苦难。
我将这样做。你进屋去，
为孩子们准备日用必需的东西吧。
(保傅下)
孩子们，孩子们啊，你们还有一个城邦，
还有一个家，离开不幸的我住在
这里，永远没有了母亲。
我在享到你们的福并且看见你们幸福之前，
在为你们装饰婚床、新房，
高举火炬迎娶新娘之前，
现在就要被驱逐流亡他乡了。
哎呀，我呀，吃了太任性的苦，
因此，孩子们啊，我白白养育了你们，
白白地吃了苦白白地受了累，
白白地忍受了生孩子的阵痛。
哎呀，可怜我曾经对你们存过
很大的希望，指望你们给我养老，
我死了你们亲手好好装饰我的尸身，
这是凡人所渴望的；但如今这美梦
全破灭了。因为我失去了你们，
要在痛苦和悲凉中度过我的一生了。
你们也不再能用亲爱的眼睛望着
你们的母亲，要去过另外一种生活了，
哎呀，孩子们，你们为何瞪大眼睛看我?
为何向我作最后的一笑?
哎呀呀!我怎么办?一看见孩子们
明亮的眼睛，朋友们，我的心就软了。
我不能，我要打消先前的
计划；我要把我的孩子们带走。
为什么我要用伤害他们叫他们的
父亲伤心，并且使自己双倍地痛苦呢?
我一定不能。我要打消我的计划。
不过，不过，我这是怎么啦?难道我想
让我的仇人逃脱惩罚，招来嘲笑吗?
这事必须勇敢。不能胆怯，不能
让我的心禁不住产生怜悯。
孩子们，进屋去吧!
(两个接子下)
凡不应当参加我这献祭的人
主动走开!我决不让我的手颤抖。
(自言自语)
哎呀呀!我的心呀，别，别这样!
可怜的人啊，你放了孩子们，饶了他们吧!
即使不和你在一起，他们活着你的心也能得到安慰呀。
不，凭那些住在冥间的复仇神起誓，
不，决不能这样，我不能把我的孩子们
交到我的仇人手里去受他们侮辱。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死；既然必须，
他们是我生的，我有权利杀了他们。]
无论如何，这是注定了的，在劫难逃。
并且，我有把握，那新娘公主
已经戴上金冠穿上袍子，死了。
是的，我正在走上一条最不幸的路，
还要送他们走上一条更不幸的路中，
我想和孩子们这样告别说：“啊，该子们，
伸出你们的右手让母亲吻一吻!
啊，最亲爱的手，我最觉亲爱的嘴，
你们高贵的体形和容貌啊!
我祝你们好运!但要在别的地方了；
这里的幸福全被你们父亲剥夺了。
啊，甜蜜的吻，娇嫩的面颊和温馨的呼吸!
别了，别了!我的眼睛不忍再看你们了。”
——我被痛苦战胜了。我虽然意识到
我要做的是一件多么罪恶的事情，
但是愤怒，这人类罪行的最大根源，
已经战胜了我健全的思想。
歌队长
我也曾多次探讨过
不是女性所能研究的微妙问题，
不是女性所能参加的严肃论辩；
须知，也有一位缪斯
和我们交游，教我们智慧；
虽然不是所有的女人，但是少数—
你或许只能在许多人中找到一个—
女人不是没有智慧的。
我认为凡人中
那些全然没有经验
从未生过孩子的人
远比做了母亲的人幸运。
那些没有孩子的人
因为不知道养育孩子
对于做父母的是甜还是苦，
倒省了许多烦恼；
而那些家里有可爱的
孩子作后代的人，我看见
他们一生操心发愁：
首先是怎样把孩子培养好，
其次是怎样给他们留下生计，
除此之外他们还不清楚，
他们辛苦养育的
孩子将来是好是坏。
凡人还有一种最大的灾难
在这里我也要提一提：
假定他们被看到生活富足，
他们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并且品行端正；但是，
如果运命注定，死神光临，
把孩子们的身体带去冥间；
这样，除了别的痛苦，
神明还要给凡人加上
丧子；这最大的痛苦，
这对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朋友们，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
急切地想知道宫中的事情怎样了。
看!我看见伊阿宋的一个仆人
往这里来了；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表明他要报告什么新的坏消息。
(报信人上)
报信人
美狄亚，你这干下了可怕的事情
犯了法的人啊，快逃吧，快逃吧!
快找一只船出海或找一辆车驶过平原吧!
发生了什么值得我逃走的事情?
报信人
公主刚才死了，她的父亲
克瑞翁也被你的毒药害死了。
你报告了最好的消息，从今往后
你就是我的恩人和朋友了。
报信人
你说什么?夫人，你害了国王一家，
听了这消息不但不怕，还高兴，
你头脑还健全吗?或是病了?
美狱亚
我自有道理答复你的疑问；
别急；我的朋友，请先告诉我，
他们是怎么死的：如果他们死得
很惨，你便给我带来了双倍的快乐。
报信人
当你的两个孩子跟着父亲
去了，并且进了结婚的新房时，
我们这些同情你的不幸的仆人
都很高兴，因为宫中传遍了消息，
说你和你的丈夫和解了以前的争吵。
有人吻孩子们的手，有人吻他们的
金发；我自己也一高兴
跟着孩子们一起进了新房,
如今那位代替你受我们敬畏的女主人，
在还没有看见你的两个孩子之前
向伊阿宋投去了多情的目光；
但随后放下了眼睛前的面巾，
转过了变白的面孔，表示厌恶
两个孩子的进去；这时你的丈夫
为了化解新妇的愤怒和怨气
说道：“啊，别对你的亲人怀抱敌意，
止住你的愤怒回过头来，
把你丈夫承认的亲人视为你的亲人，
收下礼物，转求你的父亲，
看我的情面，别把这两个孩子放逐出去。”
她一看见衣饰，忍不住
完全答应了丈夫的请求；你的孩子
和他们的父亲离开王宫还没走多远，
她便拿起绣花的锦袍穿到身上，
又把那黄金的美冠戴到头上，
对着明亮的镜子理理她的头发，
看着她那懒洋洋的身影笑了。
然后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移动
洁白的脚，愉快地在房里踱来踱去，
对礼物十分满意，频频
踮起脚尖上下打量自己。
但这时一个可怕的景象接着出现了：
她忽然脸色变白全身发抖，
转身向后，勉强倒在了
座椅里，差点跌到了地上。
身边的一个老妈子先以为
这是潘神或某一位别的神
偶然地发怒了，便大声祈祷起来；
后来看见她口吐白沫，
眼珠子向上翻，脸上没了血色；
于是尖声惊叫起来，不再祈祷了。
立刻一个女仆奔往她父亲的宫中，
另一女仆奔向她新婚的丈夫，
报告新娘的灾祸；整个
王言里回响着往来奔跑的声音，
大约一个跑得快的运动员在六百
希腊尺的跑道上跑完一个来回的时间，
那可怜的女人便从闭目无声的状态
苏醒过来，发出可怕的呻吟，
因为两个痛苦在向她进攻。
一是戴在她头上的金冠
冒出惊人的毁灭的火焰；
二是你的孩子们赠送的那精美的袍子，
撕食着这不幸女人的娇嫩的肌肤。
她被火烧着，从座椅上站起来逃跑，
往这边那边地摇动她头上的长发，
想抖落那金冠；可是这金冠
箍得很紫，抖不落，每当她摇动
头发时，那火焰便加倍地旺了起来。
她终于被灾祸战胜了，倒在了地上，
除了她的父亲外谁都认不出她来了，
她的目光已经失去了庄重的平静，
她的面貌失去了优雅，血和火
混在一起从头顶上往下流，
她的肌肉正像松脂从松树上流出来一样
被看不见的毒药从骨骼间熔化吸去，
情景真是可怕；大家都怕去接触这死尸；
因为发生的情况就是对我们很好的警告。
这时她不幸的父亲——还不知道这灾祸
突然跑进房来，跌倒在了她的尸体上；
他当即惊叫起来，抱住她的尸体
吻她，并且嚷道：“啊，可怜的孩子，
是哪一位神灵毁了你，使你这么丢脸?
是谁使我这行将就木的老人失去了你?
哎呀，我的女儿，让我和你一起死了吧!”
他等停止了痛哭和悲叹
想站起他老迈的身躯时，
竟粘在了那精致的袍子上，
像常春藤缠在了月桂树上一样，
一场可怕的角斗出现了：一个挣扎着
想站起来，一个却胶住他不放，
他一使劲拉，便把老肉从骨骼上撕裂下来.
最后这不幸的人也断了气，死了；
在痛苦的海洋中沉没了。
女儿和老父亲的尸体躺在
一起，这灾祸真叫人禁不住流泪。
你该做的事我不替你考虑；
你必须自己想出办法来逃避惩罚。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把人生视为幻影，
我不怕说，那些看似聪明的人
和那些能说会道的人
会受到最大的惩罚中。
因为，凡间的人没有一个是快乐的；
也许滚滚而来的财富能使有的人
比别人走运些，但他也不能快乐。
(报信人下)
歌队长
我看神灵要在今天里公正地
叫伊阿宋遭受许多苦难了。
啊，克瑞翁的女儿，不幸的人啊，
我们多么怜悯你所受的苦难，
为了和伊阿宋结婚你命丧黄泉。
（上三行有人主张删去）
朋友们，这事情已经决定：我要立即
杀了我的孩子们，然后逃离此地，
决不耽误时机，让孩子们
落到别人手里，遭到更残忍的杀害，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死；既然必须，
他们是我生的，我有权利杀了他们
我的心啊，硬起来!我为何迟疑，
不去作那必须作的可怕的坏事情?
来吧，我这不幸的手啊，拿起短剑，
拿起剑，到你生命的痛苦起点上去，
别畏缩，别想起孩子们
多么可爱，你怎样生了她们；不，在这
短短的一天之内你暂且忘了你的孩子们，
日后再哀悼他们吧。因为，虽然你要杀他们，
他们还是你的心肝宝贝
我真是个苦命的女人啊!
(美狄亚下)
